望着外面这片浓浓的树荫,爷爷忽然闹着要吃橘子,虎杖悠仁一边抱怨老头子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吃东西啊,一边还是嘟哝着但是能在嘴唇上沾沾味道也是好的,于是拜托观南镜先陪一会儿,他自己冲出门去。
观南镜慢条斯理地继续削水果,体态端庄漂亮,在这儿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依然是心平气和、纹丝不动的平整。纤细莹白的指尖按着刀,动作轻柔到几乎没有声音。他们继续说着欢乐的校园生活,然后在某个瞬间空气忽然陷入粘稠的寂静。
“孩子。”老人家衰老疲倦的声音,像把日历忽然翻到了十月一样,走完了漫长的夏,只剩蝉鸣虚弱的尾声:“你……真的是人类吗?”
他的视线虚动着,但大概凝在观南镜的下巴上。
唇心下。
……之前,他还看不到的。
观南镜的手顿住了。他抬起眼睛来看着床上老人的眼睛,浑浊和清澈同时在其中流动,他转动刀锋——向内安全地放到了床头柜上的盘子里。然后俯身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放到自己的胸口。
有点虚弱的,不是很快速热烈的,和虎杖悠仁拥抱他时的那颗仿佛能震破胸膛的健康心脏完全没法比,但确实是震动着,维系着他的这具躯壳。
咒力核心在一直运转,模拟着心脏的跳动,让他无论何时都不会露馅。从中不断蔓延出的咒力,变成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每一块肉。
“是人类哦,爷爷。”观南镜看着对方的眼睛:“妖魔鬼怪是不需要心脏的,不是吗?”
对方闭上了眼睛:“我分不清。”
“我分不清,我护不住我的孩子了,护不住……”
两行热泪从他浑浊的眼角流下,他开始嗫嚅着说胡话。
虎杖悠仁跑了三条街才买到满意的甜橘子回来时,老头已经睡了过去,观南镜转告他说他又不想吃了,急得虎杖悠仁在屋里原地跳得差点没头撞到天花板。今天有点太迟了,他要和观南镜一起离开回家,临走前他在橘子篮里写歪歪扭扭的纸条,拜托护士长查房时候不要扔掉,明天自己来伺候爷爷稍微舔个味道就好。
翻完这一页,他本能举着笔,想要给爷爷也写小纸条,无非是“哼臭老头等着我明天来一定要和你吵架”——可对方这个星期其实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于是提笔,只按下一道漫长的线,隔在纸的中间。他一手揉头发,一手揉纸团,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难得一同回去,不过完全是两个方向的车,不同路,他们只一如既往地一起走到站台,和平时虎杖悠仁把观南镜送到这里来时并无区别。但现在离天黑就还早着呢,观南镜踩在光影分界线里,和虎杖悠仁道别,说明天不能见面了。
虎杖问他为什么?是社团有什么事吗?
观南镜说不是,是我的朋友要来看我。
“那个传说中的男美女幼驯染?”虎杖情不自禁地问,然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对不起,我听信谣言还这么失礼地当真问出口了,真是太没礼貌了。”
“没关系。”
观南镜冲着他笑了一下。
虎杖悠仁发誓这应该是他们认识第一天以外,观南镜唯一一次笑。他看得呆愣在原地,感觉仿佛是一整个春天,又仿佛只是几个脚步间,对方就已经和他挥手说着再见,进入车站顶棚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中,迈入了去对面站台的楼梯。观南镜要搭乘的车准点到了,一秒都不差,到得如此不巧,风掀动他额前柔软的刘海,短暂地停泊就呼啸而去。
在飞速移动的金属车厢折射阳光带来的炫影消逝前,虎杖感觉对方站在站台另一边看着自己,像是旅客在出发前最后一次眷恋的回头。但是他再眨眨眼时,那道纤长漂亮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然是不可能站在那儿看我的,他已经上车走了呀。
这么舍不得吗?我好像……真是很喜欢镜。
虎杖一边迈进车厢一边想,可是没办法,人家也是有旧友的嘛。
伏黑惠像个黑猫似的轻盈地跳下台阶,他特意熬夜坐车过来,增加了半天的自由时间,才中午不到就已经在学校里踩完了点,剩下的时间都自由了,可以安心等待观南镜放学,第一时间和他碰面——这就是咒术师生活里好不容易挤出的一点缝隙,放在平时还挺令人不爽的,可相逢的期待和喜悦冲淡了这种情绪,让他顶着黑眼圈也依然情绪良好。
然而还没来得及溜出去,伴随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他一抬眼,就非常不巧地和手撑着脸坐在窗边的观南镜对上了视线。
对方显然也愣了一下,但接着又仿佛完全不意外似的,更往外倾点,被风吹起头发,和他眨了眨眼睛。
啊!
伏黑惠张开手掌按住了下半张脸……丢死人了!!!
“下午的课呢?”
“请假了。”
观南镜边发短信让羂索帮他和老师打个招呼,边说道:“惠的时间肯定很紧张吧?不然不会没放学就来找我的……”
他们现在正坐在咖啡店里,伏黑惠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用来托着脸,边喝黑咖啡边看着观南镜带着校徽刺绣的制服领子。他们现在穿着不一样的制服,虽然已经看了两个小时,一起吃了午饭、逛街买了伴手礼,但他还是感觉不习惯。观南镜只是很平常地体贴着,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愧疚:
“对不起,我现在的高中实在是管理太严格了,研学的事情也很多,只有半天可以自由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