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可真难听。”蒲天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哪有资格去选择她啊?是她选择了我,不,也许更应该说,我们相遇了,命运让我们相遇了,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至少我愿意这么相信。但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需要一个‘对象’,我的爱所指的对象,的确是她,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走向‘伟大’。”
他转头看向方思弄,一字一顿地说:“我明明只是一个不得志的普通人,迟早会接受自己的平庸……有这种想法生出来,都是因为你,是你改变了我。”
方思弄被他看得抖了一下,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时间紧迫,也不顾及方式了,只想劝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以破坏的方式也在所不惜:“可据我观察,你最近又喜欢上了花田笑?”
蒲天白僵了一下,叹息般一笑:“是的,因为我的本质就是一个庸人,和你们不一样。”
玉求瑕又冷冷道:“你如果一直纠结在这种想法里,那你只能永远平庸下去。”
“是啊。可我忍不住这么想。”蒲天白并不争辩,继续说,“不瞒你们说,掉进‘戏剧世界’后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要是死了我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会有多伤心啊?’你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吗?不会吧?你们没有那样平凡的父母,没有见过他们平凡的、平静的生活,那些小小的、小小的快乐和幸福。被这些小小的幸福拖着,我就不敢死,也不敢做冒险的事、不敢做勇敢的决定。事实上,在这一刻,就在现在,我也依然有这样的想法——我死了,我的爸爸妈妈怎么办啊?”
方思弄肯定他:“那就别死,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蒲天白仍不反驳,望着越来越近的光门,很平静地说:“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明明这样普通、庸常、软弱……可是最终,我还是会想往‘伟大’的这一边靠一靠。”
方思弄心一沉:“你要做什么?”
蒲天白微笑着看他,眼中却有眼泪折射出的星星点点的光芒:“我向往爱情的神话,我要回头了。我不相信冥王的谎言,我认为我的身后根本没有我的妻子,我要戳穿这个谎言。哪怕我错了,我也能见到我死去的妻子最后一面……比起让爱情在庸常的琐碎中化为泡沫,生命也碌碌无为地延续下去,我想选择一个接近伟大的瞬间。”
“不要!”
方思弄抬手就想去扳他的脸,被他拨开了。
他的眼睛亮如灯火,眼泪打湿了面颊:“不要再劝我!因为我很容易就会被劝服!我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我要抛下我的平凡庸常、抛下我的爸爸妈妈、一直拖拽着我的那些小小的幸福,抛下我的懒惰痛苦和虚伪,做一个勇敢的决定!就这一次!不要再劝我!”
方思弄失语了,却还不愿放弃,但玉求瑕抓住了他的手,扑上来抱住他,他被迫退开,眼睁睁看着蒲天白猛然回头。
蒲天白回头的画面隔着玉求瑕的肩膀和丝,像一帧一帧的慢镜头,同时他听见玉求瑕在他耳边说:“没用的,要逃出‘电影’,能依靠的只有主人公自己的意志,记得吗?他已经决定回头,没有办法了。”
回过头的蒲天白的表情瞬间崩裂,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终结的画面,因为太过惊骇,脸上的毛细血管都寸寸崩开,这个画面近在咫尺,感染力惊人,方思弄实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着蒲天白回头,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一个现,是现船并没有离岸。
划行的声音明明已经持续了很久,而且看着前方的时候也明明觉得光门越来越近了,可是回头一看,船竟然还在岸边,离站在岸边没能上船的花田笑不到三米。
玉求瑕说得对,蒲天白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的心离不开,他就永远出不去。
坐在蒲天白身后的“妻子”的幽魂出尖叫,叫得声嘶力竭,音调突破天际,似乎将天幕都震破了,让方思弄脑海中不禁冒出李贺的那句“昆山玉碎凤凰叫”。
接着他又明白过来,真的有东西碎掉的声音,不是听错了,但碎掉的不是天幕,而是花田笑。或者说,玉茵茵。
幽魂出那声惨叫后,便像被强风吹袭的浓雾一般轰然散开,清晰地露出后面的花田笑。在那一个瞬间,全世界的光似乎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血肉骨骼都照耀得晶莹剔透,像是生了几亿度的燃烧。
在这阵璀璨的强光中,他的身体变得模糊,在某一个瞬间血肉的信息完全被消解了,只剩下骨骸,于是也没有了性别,眼睛被强光照得看不清楚,但那一瞬间方思弄很确定自己看到了玉茵茵的脸。
蒲天白朝他扑过去,一切都生在电光石火间,然而就在蒲天白触碰到他的前一刻,他碎掉了。
他化成了千万片流光溢彩的碎片,镜子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
蒲天白抱住的只有虚影,和最后的光芒的温度。
只有蒲天白自己知道,没有温度,寒冷彻骨。
===
船划行着,离开河岸,离那个面朝冥府、佝偻着的、燃尽了的蒲天白的背影越来越远。
船上的乘客只剩下了方思弄和玉求瑕,向着光门进。
方思弄以一个与蒲天白极端相似的姿势跪在船中央,玉求瑕跪在他对面,正面抱着他,把他的脸裹在自己怀中。
方思弄现在也是面朝冥府、背对光门,也就是说,完全“回头”了,但在他身上,什么也没有生。
“好了,没事了。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玉求瑕不停抚摸他的肩胛和脊椎,一遍一遍说着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