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大人也会哭,张祈第一次知道,也是对大人的哭泣有这种直观的感受,似乎流淌的不是泪水,是宣泄,是委屈,是夹杂太多情感的宣泄,张祈不敢去凑近了看,他害怕这夹杂太多情绪的泪水灼伤了手,而他没有任何能力去解决,去疗伤。
爷爷走了,连见最后一面的而机会都没有给张祈,就在那个早上,张祈已经在便利店买好了要给爷爷解闷的小绒球,这小东西,小时候爷爷送给自己做过的礼物,还是晚了,爷爷走了,这个不爱表达自己的小老头,被病痛折磨的只剩小小的一团,白布覆在上面,没有生息,安静极了。
一旁的爸爸眼睛红红的,没有流泪,就和往常一样,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爷爷住过的病房,东边的太阳升起来了,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也停了,似乎还有几声鸟叫,昨天晚上,病床上的人还说,为什么城里没有小鸟?还闹着要回农村呢,傻老头,一辈子都没有享过福,到老了还嫌弃医院的营养餐为什么不加盐。
站在门口的张祈也静静的看着里面,空空的病床,和呆呆不动的爸爸,他不知道怎么说,又该怎么做,他只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守着爸爸,还有就是一定不可以哭,张祈是大人。
妈妈没有告诉小香香,小香香这么喜欢爷爷,该怎么和她说,她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那就不说了,等手术做好后,在找机会告诉她。
接下来的几天,爸爸的情绪很崩溃,这是张祈第一次见到爸爸这样——白天也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要么就一个人站在阳台那里往外看,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小香香被妈妈送到医院提前观察,她也没又办法去劝爸爸,怎么劝?节哀顺变?不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
“爸爸以前很小的时候,特别想要一个妈妈,”爸爸终于说话了,虽然还是吃不下饭,但起码没有那么的颓废了,“我在的福利院有很多小孩子,他们有的很漂亮,有的很聪明,有的没有残疾,哎,小祈,你知道吗?爸爸其实是有病的,爸爸有癫痫,从娘胎里就有的,所以这可能就是为什么被遗弃的原因,爸爸小时候在福利院经常犯病,一犯病就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所以爸爸以前没有朋友的,他们都害怕我,说我是疯狗,万一哪天犯病了会把他们都给吃了,”故事很悲伤,可是爸爸说的很平静。
“后来,我就遇见你爷爷了,那天是他自己来的,我没有看到你奶奶,他过来的时候,我特别想要好好表现,但是癫痫犯病,什么时候犯病,都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吃午饭的时候,我又犯病了,把碗都扔了,吃的粥洒了我一脸,我已经没有知觉了,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身边没有人我以为自己又没有被领养,很难受,真的很难受,过了大约一小会,门打开了,一个黑色的中山装男人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笑吟吟的向我走来,”爸爸哽咽,“那,是我吃过最好吃最香的小米粥了。”
这几句话爸爸说的很艰难,客厅只剩下爸爸的低声哭泣,张祈抱着爸爸的头,妈妈也轻轻拍着爸爸的肩膀,没有语言,这会的任何语言都显得很苍白,张祈盯着墙上的全家福,懒觉也在猫窝里一动不动,整个客厅都沉浸在悲痛里。
爸爸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就要去公司上班,按照爸爸的话就是,爷爷以前和自己说过,难受、悲痛、颓废,这些感情都是正常的,但是难过归难过,悲痛归悲痛,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你可以难受,也可以颓废,但是不能忽略需要自己的人,要快快好起来。
早上爸爸还是和以前一样去公司上班,吃了一个鸡蛋,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妈妈在准备张祈的早饭。
“妈妈,爸爸真的没事了吗?”张祈拿着一块面包,“不知道,我们要相信爸爸,他是个很坚强的人,给他点时间,会好的,”“好。”
走到公交站,张祈还是习惯性的往对面看看,王相莫那家伙在的时候就爱在这时候过来,公交过来,他也来了,时间压的刚刚好,可惜就在于王相莫不能像公交车一样快,还挺想念嘴巴里叼着一块面包奔跑的少年呢。
等回过头,就现站台那里站着陈曦,手里拿着一个小包,没有过来,就那样看着张祈。
“怎么了?小曦?”张祈走过去问,“你怎么不说话了?”陈曦把手里的小包交给他,“小曦哥哥,对不起,那天我去你家找你了,但是你们好像在聊天,我没有敲门,听到了小香香哭声,”陈曦把头埋的很低,像是下定决心,把手举起来,“小祈哥哥,这是我攒了很久的钱,虽然不多,但是我觉得应该可以帮到你的。”
张祈没有接过来,“小曦,我没事,你自己好不容易攒了钱,收好吧,”过一会车来了,张祈坐上了车,这会真的没有办法去好声好气的说话,没有心思,也没有耐心,与其继续呆在一起可能会随时爆,不如现在赶紧离开。
陈曦没有上车,小祈哥哥的举动他也看不懂,但是他理解。
懒觉也去了喵星,小香香现的,小香香在医院检查好后就回来了,今天早上去喂懒觉喝水时,叫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小香香把张祈叫过来,等张祈把懒觉抱出来时,懒觉已经没有呼吸了,软软的趴在张祈怀里。
小香香也意识到什么,捂着脸哭,“哥哥,懒觉是不是更懒了?怎么都不理我?”张祈也没有想好怎么和她说,小香香已经九岁了,太幼稚的谎话,她还是可以辨别的。
“小香香,你已经三年级了,哥哥知道也不可以欺骗你了,懒觉去了喵星,你要接受它回家,”就这样吧,事实摆在眼前,怎么编故事都显得徒劳。
“好,懒觉回家就好,哥哥,我以后还可以见到它吗?”小香香一直在哽咽,“哥哥,为什么啊?为什么懒觉也要离开我?”
也?为什么是也?
“也?还有谁?”张祈有些紧张,小香香知道爷爷的事了?
“老王八哥哥很久没有来了,陈曦哥哥也很久没有来了,他们为什么都不来找哥哥了?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了?”“小香香,你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安排,同样的,哥哥们也有自己的安排,你不能只想着自己啊,”“可是,我真的很想他们啊,爸爸也很久都没有带我出去了,现在懒觉也离开我了,为什么?”“小香香,你是大孩子了,不能只想着自己。”
张祈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小香香总是要接受的,就像自己也一样,要接受,好的坏的,都不能躲避。
可是他还是躲避了,爸爸自杀了,这是张祈听到最最离谱的消息,如果是其他人说的,他一定会把黑笔插进他的鼻孔里,但是是妈妈说的,妈妈一大早就打开张祈的卧室门,直接把张祈从被窝里叫起来。
“小祈!小祈!你快看,是不是妈妈看错了?爸爸是不是写错了?小祈!妈妈怎么活啊?”妈妈的哭声直接把张祈吓得弹起来。
“妈妈,你说什么?”张祈顾不上把衣服穿上,把妈妈手里揉成一团的纸条拿过来,上面写着:亲爱的老婆,小祈,小香香,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走出来,我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是爷爷的脸,老婆,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说的,只有对不起,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小祈,爸爸是懦夫,爸爸没有挺过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爸爸,小香香,对不起,爸爸先去找爷爷了,我告诉他,你的唇裂一定可以治好,让他不要在担心了,这辈子和你们做一家人是我最大的福分,对不起,对不起,……
张祈拿着信封的手在抖,自杀?爸爸放弃了?不要妈妈、自己和小香香了?他就这样自私的去找爷爷了?
“妈,你什么时候现这封信的?”张祈尽量调整好情绪,虽然说话都在颤抖。
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去回答了,只是摇着头。
“妈妈,我去找找,爸爸这么爱我们,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去找找,你和我说说哪里爸爸经常去,妈妈,你告诉我,我去找,我去找,爸爸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死的,”说到最后,张祈也没有忍住流着泪,苦咸哭咸的。
妈妈艰难的抬起头,“小祈,我去找爸爸,你和小香香好好待在家里,我去,我去把爸爸带回来,我一定找到爸爸。”
张祈也起来,“妈,我陪你一起去,我们一起找的快些,”“不行,小香香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有谁可以帮忙呢?陈曦,陈曦可以,张祈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的冲到客厅,拿起陈曦上次留给自己的座机号码,拨了过去,对面很快接通了,是陈曦的声音。
“陈曦,你现在快点过来,我要出门,你帮我看着小香香,快点!”张祈没有控制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好,好的,小祈哥哥,我现在就过去。”
凌晨四点,路上没有很多人,报警、查监控、和妈妈一起去爸爸经常去的地方,没有,什么都没有。
已经八点多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小祈,你去爷爷的墓地看看,妈妈想起来一个地方,我们分开去找,”妈妈已经带着哭腔了。
“好的,好的,妈妈你不要太担心,爸爸一定会找到的,”张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一定要找到,是他唯一能说的了。
一辆出租车正好过来了,妈妈赶紧招手坐了上去。
爸爸,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