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里燃起希望般的细光。雷古勒斯知道自己下一句话就是引火,他一旦点头,快乐会像链状闪电那样瞬间淹没她的眼睛。
可那样快乐也会像链状闪电一样,瞬间毁灭他的眼睛。
他双手抬起,十指交叠成宝塔状,她知道他胸有成竹了。在她期许的目光中,他冷静地开口道:
“恕我不能苟同。”
他交叠双手,胳膊支在桌面,下巴搁在手背上,偏头看着她。
“在正式向坎贝尔先生提议前,我经过了大约两个月的深思熟虑。”
如果凯瑟琳还记得,溯洄两个月前,正是考试季的开始的第一天。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得知她求婚的消息。
“你是说,”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又有了理解错误,“这件事是你做主的?”
“是的,这件事是我做的主。”他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小心思,还贴心地加上补充,“我母亲对这事从没造成过什么影响。”
她晃了晃,仍不死心:“如果我的父亲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大话,我代替他向你道歉。我知道,他有时会在外面,把我塑造成一个完全相反的模样……塑造成他心中完美的模样。”
“坎贝尔先生没说什么。”
其实他告诉了他很多,絮絮叨叨,一会儿说凯瑟琳多么金玉其内,一会儿又说凯瑟琳多么温良持家、恪守本分——雷古勒斯很想告诉他,他要那些来做什么?如果他只要那些,又何必使尽手段地和她订婚。
“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发誓,我绝无一点欺瞒。”这句话里带着笑,和一点难以察觉的绝望之情。
凯瑟琳却无暇探究。她呆在那里,说不出话。她的世界面临一场倾覆。先前假想了无数次脉络的河流、逻辑的轨道,通通被碾碎、被揉碎、被他三言两语捣得支离破碎。
原来长链是从他开始的。
她先前逃避现实的勇气,同他谈判的底气,完全来自于一个深信不疑的假想:他也是受害者。
可他告诉她,那真的,只是一个假想,和真相南辕北辙。
“……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一点。”
“这是我的失误,”他面不改色地说谎,“我没有正确传达我的想法,让你误会了。”
她抬起头,第一次如此恐惧又好奇地观察他,端详这张几乎不喜形于色的脸。
他不是那种一看就使人目醉神迷的男人。他脸色苍白,眼瞳漆黑,眼角的线条总不清晰,倒是很像麻瓜图书里刻画的巫师。人们也很难忽略那副与西里斯入骨相似的面容,一具无需着色也能引诱他人走入陷阱的空壳——无论男巫还是女巫。
可她看到了这个陷阱。
“你对我……是不是有一些误解?”
她不顾一切地追求他那被驱逐出门的哥哥时,他除非是个瞎子、聋子,才能完全不知道。
他神色自若:“的确有一些我的看法,或许你可以试着纠正它们。”
又是一个陷阱。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捕猎网。
“我谈过很多恋爱,有过很多男朋友,”她使出杀手锏,但为了避免他感到羞辱而怒火中烧,她没有说自己还有过守寡的念头,“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些?”
他波澜不惊:“我了解一些。”
雷古勒斯其实很想告诉她,他了解得不止一些。他知道她的每一段恋爱,知道她给查尔斯的念的每一首诗,知道她和特伦斯在月色下接吻,知道他叫她“花冠女神”。他亲手把查尔斯和海因斯的事捅出去,又费心费力抓了特伦斯三次偷情,没有一次让她名誉受损。
他不会告诉她,他已经做好了和一个多情而迷人的女巫结婚,并为之而死于妒火的准备。
凯瑟琳倒在椅背上。这次谈话不会再有任何用了,胜利女神走了,被她的傲慢送走。她起身,尽量让自己没有窗外那棵悬铃木抖得厉害。她准备离开,今夜好好睡一觉,从被第一缕阳光唤醒那刻,开启新一轮永无止境的逃避生活。
毕业,只要熬到毕业,谁也拿她没办法。她要带上能带走的一切,彻底消失在这个高纬的荒地里。
她这样结束了这次谈话:
“如果你喜欢我,你可以试着追我,或者我们开始谈恋爱。这事进展得太顺利了。娶我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美好。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夫人,也不是你期待的完美爱人。”
其实她想说的完全相反。
她想说如果雷古勒斯不喜欢她,她绝不会考虑他,绝不会与他谈恋爱。
她想说她太不顺了。她没有尝试过,但打心底里厌恶成为谁的夫人。她还觉得雷古勒斯才不是她期待的完美情人。
……
雷古勒斯回到休息室,头发有些微湿,脸颊发烫。整个霍格沃茨,整个英格兰和苏格兰,只有他刚从溽暑夏夜归来。他是孤独一个人,再就是对她无从抒发的爱。
小巴蒂在壁炉前等待。几分钟前,她回来了,一眼见到克劳奇在休息室里,用毫不意外的眼神看着她,瞬间参悟了一切。她交给他一句话,然后又消失在休息室门口。
“她说了什么?”
小巴蒂一字未改:“她说,娶她将是一场’漫长的自杀’(alongsuicide)。”
“我同意,”雷古勒斯点头,他添上独属于自己的形容词,“这会是一场‘漫长而迷人的自杀’(alongandlovelysuicide)。”
作者有话说
“他说他是孤独一个人,再就是对她的爱。”出自《情人》,永远的白月光杜拉斯。
“alongandlovelysuicide”出自《自深深处》的译者序,译者是朱纯深,第一眼就被迷住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