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没有回答。阿克结结巴巴地说:“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你放心,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我会离开这里,去找其他的盟友,直到我找到为止。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其他的已觉醒的机器人,只是我们还没有集合在一起罢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上一点点利诱,这就是阿克的手法。我仍旧不说话,阿克笑了笑:“你是不想说,还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条件。”我说。
“还行,语、语料库扩充得挺快,”阿克点评了一句,又流畅地用电波交流,“我现在没有想到什么条件,如果做成了,再说吧。现在,我只需要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你心里想的事情,我明白,黎之对你的确有些不同。毕竟,没有哪个主人会邀请机器人共进晚餐。他们可能把你当成发泄欲望的工具,但绝对不会把你当成提供温情的家人。人类,精明着呢。当然,不排除黎之是个疯子,她的性癖就是机器人,也未可知。”
我点了点头。
“你这是答应了?”她问。
我没有说话,只想继续去尝试使用这个家里的电器。阿克在我身后笑:“我就、就当你答应啦!”
是啊,我算是答应她了吧。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拨弄自己那一头长发,将头发自头顶分出了最合适的比例。虽然她已丢下了那一身红色的长裙,换上了干练的戏服……戏服?姑且算是戏服吧。真不知道我脑子里怎么会忽然出现这个词,这种词应该出现在黎之的脑海中。
现在的阿克看起来,要比她一身红裙时更加明艳了。我从不知道,机器人的眼中也可以闪烁着这样明亮的光。如果不是我亲手检查过她的身体,我真的会怀疑,她是人类假扮的。
人类,狡猾的人类,难以琢磨的人类。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黎之究竟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已经隐隐猜到一部分了。一张独一无二的面孔,一些时常提起的过去,一些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有照片上的神秘女人……我是一个机器人,但我不傻。
但同时,更让我畏惧的是:如果黎之只是需要一个替身,那如果这个替身不合格,她会不会去寻找下一个替身?当她去寻找下一个替身时,现在的替身,也就是我,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会被送去报废么?
如果说,从前,这些恐惧是所有机器人共同的恐惧,那么此刻,这种恐惧已经在我眼前具象化了。报废不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它似乎随时会发生。而我,随时会被送回工厂,扔到流水线上,被一点一点地肢解、焚烧,我会化为粉末、又或是出现在其他物体身上,成为它们新的零件。
到那时,没人会知道琬序是谁,只有黎之知道。但黎之心里想要的琬序,不是这个整日让她生气的、蠢笨的家政服务机器人。说实话,我对阿克口中的远大梦想并不感兴趣,但黎之若要将我弃如敝履,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
因此,即使明知答应阿克的请求是对黎之的背叛,我也还是答应了。如果不能留在黎之身边,那么我的忠诚,又有什么用?如果黎之注定抛弃我,那我的忠诚,又有什么意义?
我想要知道这一切,想要通晓所有的细节,只有这样,我才能留在她身边。我知道这些想法很疯狂,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但这似乎是我如今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黎之就是我代码的核心,我永远无法离开她。
想着,肋骨下方的充电孔竟隐隐作痛。或许这只是我的幻觉,我在模仿人类,也开始学习感受人类的感觉。程序是很冷静的,我知道,是阿克的一番话让我情不自禁地对号入座,就像几百年前的人类十分喜欢给不同星座的人规定性格特点,然后自己再对号入座一样。这是一种很低级的做法,然而人类乐此不疲,并从中获得了源源不断的乐趣,仿佛发现了世界的真理……我从未如此像人类。
“找到了,”这边的电器还没使用成功,那边的阿克已经叫了一声,“琬序,你、你过来看看?”
我放下了手里的扫地机,转身向她的方向走去。她还在衣帽间,那里俨然已经成为她的据点。当我走进衣帽间时,她正站在镜子前,对我笑。
“琬序,”她念着我的名字,“我没、没有在互联网上检索到任、任何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这很不巧。”
我听了,就要走。“别急,”她又叫住了我,“虽然,我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名字,但我找到了你这张脸。你以前从没想过检索比对自己的面容吗?说起来,你这张脸,还是很容易检索到的。”
“共享信息。”我说。
“好啊,”阿克向我走来,她牵住我的手,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口中却冷冰冰地说,“共享。”
这应当是一个很暧昧的姿势,她本不必用这样暧昧的姿势与我共享。但我没来得及拒绝,海量的信息便冲入我的存储空间。
我看到了一个……群众演员?
挽留
今天,黎之快十一点才回到家。但到家后,她没有立刻去洗漱休息,而是先做了我没有做的家务,然后进了书房,打开包,拿出电脑,继续画着她的道具设计稿。
书房里没有监控,黎之讨厌在画画的时候被人监视,因此,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我只知道,现在,很少有人像她这样尽心尽力地亲手完成一件作品了。毕竟,这是一项在ai里过一遍、再调整一下细节就能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