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感被肾上腺素屏蔽在外,科恩右手抽出后腰的匕首,用力捅向了道尔顿的腹部,他看见鲜血立刻染红了对方雪白的衬衫。科恩趁势猛地一堆,道尔顿仰倒下去,两个人扭抱着摔倒在积水之中,科恩刺下第二刀,道尔顿双手格挡在身前,刀刃卡在了那把格洛克的枪身上。
“为什么,道尔顿……”科恩咬着牙,他越来越无法控制半边身体的力量,他看到英国人同样也在硬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因为疼痛而泛着红。他低吼着,单词几乎是从他的牙缝中一个个挤出来的,“为什么、是我?”
“你还没看出来吗,科恩?”道尔顿苦笑着说,“汤姆·舒尔茨是天上的星星,而我们注定是下水道里的老鼠。科恩,我们注定被利用,被抛弃……我们才是同一类的人。”
匕首向下移动了几寸,格洛克的枪管发出一声碎裂的轻响,弹膛被撬开了,匕首没了阻碍,猛地扎进了道尔顿的胸口。
衬衫彻底变成了红色,那大片的晕染像是开出的红色玫瑰,科恩勉强撑起身子,从道尔顿的口袋中摸出发射器,他对着月光举起那东西,却猛地怔住了——屏幕上的倒计时早已归了零。
“这,怎么……”
道尔顿大笑起来,他的肺叶被匕首划破,鲜血随着他的笑声呛咳出来,血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又恐怖,“没有,生化武器……”
“什么?”
“根本就,没有,生化武器!”道尔顿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他颤抖着,面色苍白,血像开了闸一样从他身体里流出,但英国人像是毫不在乎,他笑着看向科恩,“那不过,是个借口,是个……代价。”
代价。谎言的代价,战争的代价,一个霸权的代价。
科恩垂下手,站在道尔顿的面前,他感到一切都无比可笑。为了战争而开始的战争,莫须有的牵强借口,自导自演的一出荒诞喜剧。根本就没有生化武器,一切不过是一个借口,差点揭开谎言的阿尔法小队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道尔顿说的没错,他们都是棋子,都是走狗,他们效力的各方阵营较劲角逐着,而那看不见的、庞大的系统低头注视着他们,然后张开巨口,把一切吞吃殆尽。
从这里望过去,爱丁堡的街道寂静、温馨,隔着五千公里,纽约的上班族开始了一天繁忙的生活,时代广场的大屏幕上闪烁着韩国女团的MV广告。如果你伸出手指,轻轻转转那小小的地球仪,坎大哈的某一个角落,一个母亲正为刚死去的儿子掘土。
荒谬的,畸形的,冷血的。超现实的,无意义的。
代价是什么?
为了国家,为了利益,为了长久的和平,为了人类的繁荣。
那么代价是什么?
科恩向前走了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他听见直升机的轰鸣,特勤队枪械上膛的声音,他听见阿富汗的黄沙在他头顶上盘旋,而道尔顿呼唤他的名字,他微笑着,那是英国人有点懒散的口音。
*
“你看着有点失落,中士。”
英国人举着酒杯,门外闹哄哄的,他关上书房的门,周遭一下变得安静了许多,只有钢琴声和爵士乐从远处隐隐传来。
“为什么要救我?”轮椅上的人冷漠地吐出几个字,英国人对此毫不在意,他靠在书橱上,只是微笑着看向对方。
“很遗憾,中情局的探员们没有跟我分享这些信息。”他耸耸肩,把盛着威士忌的玻璃杯随手放在桌台上,“是他们救了你,我只是奉命行事……或者说,合作关系?”
“……中情局?”
“留着这些日后再问吧,你的康复之路还很长,不过他们说你的求生欲很强,所以我猜你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或者……没得到的答案?”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漫不经心和一丝戏谑,“总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理查·道尔顿。”
“科恩。”美国人停顿了片刻,“科恩·舒尔茨。”
第40章
汤姆·舒尔茨把墨镜架在脸上,他扶着轮船的栏杆,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飘扬起来。
阳光正好,海面很平静,只有轮船破开水面溅起的层层白浪,海鸟在翻腾的浪花上面盘旋着。他们正对着船舱里的餐厅位置,透过玻璃,墙上的电视开着,仍报道着一个月前总统遇刺的消息。道尔顿的照片占据了电视的一个角落,只不过他的照片下写着:华金·桑切斯,括号,已于现场击毙。现在距离午餐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人们都在甲板上拍照,偶尔有一两个侍应生从电视机前匆匆路过。
梅森的双肘架在栏杆上,他手里是一台长焦相机。他穿的很休闲,一件棕色的毛呢夹克,里面是敞开了三颗纽扣的粉色衬衫,舒尔茨翻了个白眼,感叹他们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没能改变梅森那有点可怜的gay式审美。
“国王呼叫基地,目标已就位。”梅森放下相机,朝舒尔茨眨眨眼睛。
年轻的前好莱坞龙套演员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甲板的另一边,他随意找了个地方站定,然后戳了戳旁边人的肩膀,指向远处,“嘿,你看那是什么?”
五秒钟,十秒钟。人群像是被掷了石块的潭水,有人小声喊着“鲸鱼”,然后骚动声越来越大,人群向着一侧甲板聚拢过去,有人举起相机,更多人将手机举过头顶。轮船慢慢停止了航行,人们屏息以待,那巨物轰然跃出水面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阿尔法,这里是基地。确认可以行动,重复,确认可以行动。”
“收到。”
舒尔茨打开他的渔具盒,动作娴熟地安装好枪身,枪管,消音器。他把一颗子弹推进弹膛里面,打开保险,单膝跪在地上,将眼睛凑近瞄准器。
目标穿着白色的西服从林肯车上走下来,舒尔茨扣动手指,半秒钟后,那身价格不菲的衣服上绽放出一片血雾。目标低下头,摸了一下胸口的红色,接着跪倒下去。岸边的人不曾发觉,比基尼女郎赤脚走过琳琅的街道,有人穿着清凉舔着冰激凌,沙滩上几个橄榄色皮肤的年轻人在打沙滩排球。
“基地,阿尔法已完成任务,现在撤退。”舒尔茨低声对耳机说。甲板上的人们仍聚在另一边,他把枪械按照之前的顺序一一拆开,放进渔具包内,从容不迫地翻过栏杆。一艘小艇在他正下方等待着,舒尔茨把包扔了下去,然后他松开手,也跳进了小艇里面。
“该死,梅森哪去了?”舒尔茨站起来,环顾四周。开船的科恩翻了个白眼,拿起对讲机,“基地呼叫国王,行动已完成,基地呼叫……”
“——啊啊啊舒尔茨!”
一个影子从天而降,舒尔茨感觉有谁从后面抓住他,他肩膀一沉,一股力量将他向后拽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拍进了海水之中。
“对不起舒尔茨!啊不,阿尔法,抱歉!”
舒尔茨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梅森扑腾着抹去脸上的水,始作俑者像只落汤鸡似的看着他,那双宝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挤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舒尔茨感觉他的一腔怒火被浇灭了一半。
“你们两个他妈的搞什么?”科恩趴在船边,咬牙切齿,“赶快上来!该死,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跟你们搅在一起?看在老天的份儿上!”
“嘿,”舒尔茨撇了撇嘴,“这是我的台词。”
*
他不知道这算是好是坏,但事到如今,没有人能够再回头。
舒尔茨抚摸着那本笔记本,现在最后一个红叉跃然纸上,那是他自己的名字。
一个月前,科恩从卡洛·莫里纳诺的车上搜出的记录被公开。随着总统遇刺的轩然大波,阿尔法小队,理查·道尔顿,连同“曜影行动”一起被翻了出来。军队撤退了,平冤昭雪,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舒尔茨想,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标记着“已注销”的档案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