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恩，别去信。那只是谎言，那只是汤姆·舒尔茨另一个狡猾的计策罢了。
科恩弓起后背，有碎玻璃扎进了他的肩膀里，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曲起膝盖，猛地撞向舒尔茨的胃部。舒尔茨吃痛地皱起眉，他紧咬着牙，仍不愿松开钳制住他的双手，科恩再一次蓄力，狠狠撞上舒尔茨的胸口，这一回他清晰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舒尔茨从他身上滚下去，顺手拉倒了旁边的椅子，科恩举起枪，子弹在椅背上留下几个弹孔。
“出来吧，汤姆，节省点时间，也许你还能在下地狱的路上碰见你的’小情人’。那家伙叫什么来着？梅森？听起来像个小姑娘。你也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吗？”……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
他没有问出口。科恩咬着牙，他把枪端在胸前，绕过一地东倒西歪的家具和玻璃。椅子、沙发，碎裂的桌子，没有人，他刚要回头，感觉舒尔茨突然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科恩后退了半步，踩在泳池的边缘，舒尔茨用力向后倒去，带着他一起跌入水中。
溺水的恐惧瞬间包裹了他，那种本能的惊慌就像无数只从水底伸出的手，紧紧禁锢住他的四肢。汤姆居然还没忘记他的弱点，科恩想，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会在泳池边犹豫不决的男孩了。他闭上眼睛，稳住心跳，用手抵住舒尔茨勒紧的胳膊。他数着秒数，缺氧让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心跳声被放大，他感觉到那只胳膊里的血液在加速流淌，汤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舒尔茨终于松了手，他们几乎同时冲出水面，科恩大口呼吸着，在模糊的视线中挣扎着爬上泳池。他看见舒尔茨向着那面玻璃墙跑去，太阳已经从海面升起，科恩扫视四周，看见了地上掉落的手枪。
举枪、瞄准、射击，子弹击破了玻璃。舒尔茨失去了平衡，他后退了两步，伸开双臂试图抓住什么，但那太迟了，他后仰着，从那面空空的玻璃幕墙中掉落了下去。
科恩把枪插回后腰，站起来，感觉肩膀像烧着了一样疼痛。他拿起外套，走过去，站在舒尔茨跌下的地方。微弱的晨光映照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整个街道仍在沉睡着，一切完好如常，只有一些碎玻璃躺在下面的地上。
永远要有备用计划。汤姆·舒尔茨的二十条杀手行为指南之一。
汤姆还是那个汤姆，至少他没有变太多。科恩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那令人胆寒的笑容，他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手机，一个红点正顺着公路向南狂奔。
但不是只有你会准备PlanB，汤姆。
第18章
“报告长官，阿尔法小队预备队员向您报道！”
沙土，枪支，不怎么合身的军装。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穿着。
“……科恩？你怎么在这里？”停顿，“是谁叫你来的？是……”
“没有人，长官，是我自己。”
“没人的时候不需要叫我长官。”
“否认，长官。你在誓师会上说过军营里人人平等，绝不容忍沾亲带故。”少年的眼睛干净、明亮，带着一本正经的执着，“况且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捍卫平等和正义吗？”
抚平伤痛，拯救贫穷，给全世界带来自由。
“……你把所有长官的话都记得这么牢吗，科恩下士？”
“只有你的，长官。”他笑了。
*
城市在清晨的金色光芒中渐渐苏醒，街上零散有晨跑者路过，白色的帆船从码头漂向大海，迎着浪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远端。
舒尔茨顺着海边吹来的晨风，费力地拉动操纵绳，平日里简单的动作在此时变得如此艰难和沉重。他勉强保持着路线，向正确的方向前进，一条蜿蜒的公路终于在他面前显露出来。道路一侧点缀着红顶的屋子，旁边是修剪整齐的花园，路上的车辆很少。
他没想到科恩会来得这么快。
仅仅是回想起那张面孔就让他感到痛苦，那种感觉甚至比骨头断裂的疼痛还要令人绝望。舒尔茨攥着操纵绳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科恩那双充斥着恨意的眼睛不断在他的面前闪现，他无法忽略掉其中的兴奋感，他们是同一类人，是同样优秀的猎手，那道曾经在背后追随他的目光，终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如果他当时做了不一样的选择，现在会不一样吗？也许那样他就不会加入中情局，不会染上满手的鲜血，不会在一个又一个半夜发着抖醒来，却只看到满墙的暗杀名单。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棘手、越来越难以预料的？舒尔茨模糊地想，是在他决定留下梅森的那一天，还是他从阿富汗的战地医院里醒来，看见汉斯坐在他床边的那一天？他的人生轨迹早就被画好了，那注定是一条铺满了血和尸体的道路，可现在，有一个人给他的世界注入了太多美好，那些东西就像色彩斑斓的泡泡，围绕在他周围，让他晕头转向。
他该继续向前奔跑吗？还是应该停下，转身回到他熟悉的黑暗里去？
他眨眨眼睛，痛感让他的精力难以全部集中。从窗边跌落、开伞、调整方向，肾上腺素短暂地屏蔽了疼痛。但现在，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裂开的骨头里爬出来，从胸口蔓延到手臂，侵入进呼吸的间隙。冷汗从舒尔茨的额头滚落下来。
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的后背，舒尔茨混沌地想着，不自觉地皱起眉。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暴露在了那双眼睛之下，汉斯，法尔肯，安德森……这些人只是棋子，而幕后者仍在黑暗中注视着，像是猎人看着自作聪明的野兽一步步踏入早已设好的圈套。那双眼睛巨大无比，没有眼皮，它们的目光紧紧钉在舒尔茨的后背上，眼球无声地转动，仿佛没有它看不到的死角。
问题：那是谁？
他远远地看到了一辆吉普车，一个人站在车顶上，朝他挥手。那是奶油球吗？舒尔茨使劲儿地眨眨眼，但他感觉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他拼了命地追逐着那些遥不可及的幻象，感觉到肺部最大限度地收缩、扩张。他不敢停下，不敢休息哪怕一秒钟，好像回忆里的枪林弹雨就在他身后，而当他精疲力尽地倒下，一步也无法再向前迈出，梅森就会消失。
像科恩、瑞奇、大个儿，还有莱克一样。他们走进他的生命里，又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努力向前跑，却抓不住任何一个人。
他感到疲惫，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
你为什么不停下呢，汤姆？那机械音在他脑子里说。
舒尔茨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坠落。
*
梅森站在车尾，一只手扶着后备箱盖，心情复杂地看向里面。
他确信这件事情绝对会给他惹上麻烦，搞不好舒尔茨醒来以后会发疯，但是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前中情局特工此时此刻正蜷缩在后备箱里，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到处都是淤青和被割破的伤口，梅森摸了摸他的额头，舒尔茨皱着眉在他手底下颤抖。梅森莫名其妙想到他带着泰迪和泰瑞去宠物医院的那次经历，平时风风火火的狗狗们也像这样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他把枕头放在舒尔茨的脑袋下面，希望那能让他的杀手先生好受一点。
总之这绝对不是报复，绝对不是。
车子缓慢地驶过边境线，梅森感觉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他的后备箱里拉了一车的军火，还有一个跟他一起出现在洛杉矶通缉名单上的家伙。不过边境线上空荡荡的，像往常一样，没有审查，也没有那些骇人的缉毒犬走来走去。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张纸，那是他从舒尔茨叫他取出的弹匣里发现的。上面有一个地址，还有一个字母，J，梅森猜那大概是个人名。舒尔茨的备用计划，当然，他总是有所准备，梅森忽然觉得有些生气。如果他没有停下车会怎么样？如果他一直向南开，像舒尔茨告诉他的那样，过了边境线，一直开到太阳重新落回大海里去，他的杀手先生会怎么样？
舒尔茨本打算把他丢掉吗？是的，梅森想，他胆小又软弱，如果舒尔茨想要丢掉他也是理所当然。
不远处塔克的香味顺着敞开的车窗飘了进来，那味道让梅森瞬间抛去了一切烦恼。他摸了摸那饿扁的肚子，胃部立刻叽里咕噜地发出抗议。梅森把车子减速，看了看那张纸条上的地址，又看了看墨西哥小贩顶着的巨大草帽。接着，车子转了个弯，毫不犹豫地驶向了餐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