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我并不认可知县大人所说的贱业。”李承乾说道,“在我看来,任何用自己双手养活自己的手段,并无贵贱之分。
自食其力,不偷不抢,谁人定其贵贱?
我知士农工商早有定论,但管相昔日所言‘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姑且不论管相当年的四民是指哪四民,但管相当年可没有给四民排序。
之所以提出士农工商这个概念,也不过是为了四民能更好的各司其职,农行农事,工行工事,商行其商,士卒保家卫国,仅此而已。
而到了如今,我们其实已经曲解了先贤的意思,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既得利益者在巩固自己的利益罢了,小子人微言轻,不敢言其过,但小子终究还是想问一句,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饭,凭什么他们就比别人低一等?
凭什么?”
听到李承乾接连两次的质问,崔明远楞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承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受教了。”沉吟了片刻,崔明远这才拱手道,“公子见识之卓绝,当在同龄人中傲视一方。但公子似乎刻意的在回避。
阶级观念自古有之,西汉初年,贾谊曾著书言之‘古者圣王制为列等,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等级分明。’
这还仅仅只是有书为凭,在更早并没有留下书籍凭证的历史长河中,难道就没有阶级之分?
肯定是有的!
我相信公子定是看到了其中的弊端,否则决计问不出如此人深省的诘问。”说到这里,崔明远苦笑了一声,“但似乎公子也只看重其中的弊端……”
说完,叹息了一声,崔明远不再言语。
他相信,能问出‘凭什么’的李承乾,定能看清其中的利弊所在。
但崔明远也很无奈,他确实对士族的那一套不怎么满意,但李承乾一句‘凭什么’就想打破士农工商这个体系,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暂且不说打破这个体系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动荡,就说他出生崔家,又何尝不想自己的后人将来有一颗大树好乘凉?
人都是自私的,哪怕他崔明远也不能例外。
这就是人最矛盾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李承乾也叹息了一声,良久,他才说道:“终究是道阻且孤,小子今日受教了。”
说完,李承乾再次躬身作揖,只是这一次,崔明远也是拱手作揖,并诚恳道:“公子志向高远,吾辈不如,但望公子今后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当先思其危,再思其利。
大唐不易,天下黎民不易,莫要负了苍生。”
这一刻,崔明远有些担忧,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崔浩会觉得他们这位太子殿下难以对付。
这何止是难对付,这是要打破当今的格局啊!
李承乾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弊大于利,此路不走也罢……”
得到答复,崔明远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松了口气。
就刚刚,两人交谈虽然不过寥寥几句,但内容属实有些石破天惊了。
好在李承乾的亲卫将几人围在中间,没有旁人听到,否则,定会掀起一股惊天骇浪!
“公子知其厉害,当是天下之福!”
李承乾没有说话,心里倒是明白了,哪怕是崔明远这种官声极好的官员,也有着他们这个年代士族子弟该有的坚持。
既然如此,那这条路几乎就是被堵死了,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刚刚也不过是一个试探。
说到底,他还是贪图一些东西的,没有谁不想做人上人,加上他穿越过来的身份真算得上得天独厚。
真要说他从没有窥视过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估计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如今仓促离去,只是他没有自信和这個时代的人杰斗上一场,说好听点儿,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毕竟留在长安,他要面对的都是谁?
不说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这些人,哪怕是程咬金这个武夫,难道就是看了几本书的他能够匹敌的么?程咬金要是没有足够的政治智慧,怎么可能活到将近八十才寿终正寝。
而政治智慧又恰巧是他最薄弱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另辟蹊径。
当然,他也想在路上找几个能用的人,否则,他怎么可能把刘三等人带在身边?
只是,他一个年方十三刚刚冠礼的少年,除了刘三这些军中的糙汉秉承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外,谁会追随他?信服他?
也正是如此,他才想通过传递思想,给自己披上一件坚实的铠甲,不过如今看来,这铠甲显然是穿早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察觉到崔明远开始担忧时,再次主动的卸下了这件铠甲。
说到底,此时的他还是后悔了。
他以为崔明远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定会支持他,只是他忽略了,崔明远也是士族!
苦笑了一声,李承乾拱手道:“小子狂言,倒是扰了知县大人的兴致,还请见谅。”
崔明远这会儿心思也是极乱,他一心想治理好泾阳一地,但当李承乾说出那句凭什么的时候,他又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