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青和章佩佩赶回滨江，第二天前往省城拜访省精神卫生中心专家史可。
史可是省公安厅聘请的专家，长期从事司法鉴定工作，擅长精神分裂症、躁狂症、抑郁症、焦虑症、睡眠障碍等各类精神疾病的诊治及心理咨询，在省内屈一指。
鲍青和章佩佩准时走进史可的专家诊治室，相互介绍后，史可说：“省厅张处长给我打电话了，但很抱歉，我只能给你们半小时。”
“行。”鲍青说着，同时也在打量着史可专家。她是一名中年女性，圆圆的脸，架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像一个中年大妈，和鲍青心目中的那种高深莫测的形象相去太远。
史可不管鲍青和章佩佩的观感，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给我材料我看了，”她瞥了眼桌上打印出的两张4a纸，“我先回答你们提出的三个问题，如果你们还有疑问，我再回答，行不行？”
鲍青。章佩佩点头。
史可说：“第一个问题，张海健是不是患有精神分裂症？从张海健的行为方式看，他还算不上得了精神病。我们讲的医学意义上的精神分裂，一定是患者已经失控或部分失控。这种‘两面人’的现象，我记得去年全国精神卫生医学年会时曾有专家研究过。我认为，这种现象较为普遍，还构不成病，应该还是一种社会现象。”
确实，大量的人言不由衷，生活在现实和虚幻的夹缝中，时而真，时而假，时而真假互换，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也就是说，可能第一句话是真的，第二句便假了，第三句又真了。这让我们干刑警的怎么活？
鲍青告诫自己，得当心陷入别人的语言陷阱，当心破案中人们陈述的真正假假，你以为他诚实，开场也的确诚实，但听着听着便走向了虚假。
史可也不管鲍青、章佩佩的接受程度，又说道：“第二个问题，这种人是不是会在失控下杀人？这是一个伪命题。任何人都会在失控下杀人，现在不是有一种激情犯罪吗？人的两面性是客观存在的，张海健不过表现得更突出一点。我还要强调一点，性格模式不是不可改变的，如果一层不变，人就变成机器人了。”
听到史可毫不留情地说这是个伪命题，鲍青感到惭愧，难得的机会，他们竟然提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偏偏，史可教授说得很对，激情犯罪是人失控下的产物，张海健不是差点就杀死前妻吗？他只要再激情1o秒钟，他的前妻就是一具尸体了。
史可像老师一样看了看鲍青、章佩佩，但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她说：“第三个问题，这种人犯罪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吗？当然，他不算精神病，自然要承担法律责任。我的回答完了。”
鲍青、章佩佩有点缓不过劲来，像两个一知半解的学生刚刚上完课就进入老师提问环节。
鲍青鼓起勇气，问：“这种人和真正的精神分裂者区别在哪里？”
史可的声音平实、和缓、肯定，“刚才，我其实已经说过了，区别只有一个，失不失控？当然，表现形式上也是存在差异的，精神分裂者往往会出现幻听，会疑神疑鬼，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会无故笑。正常人却不会。”
鲍青说：“那么，我们如何识别他的行为的真假呢？”
史可语气变冷了，毫不客气地说：“我现你们走入了一个误区，可能以为精神病患者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与正常人迥异。其实精神病患者和正常人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我们常说的‘度’。而且，张海健这种人在社会上真的很多，你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缠。”
鲍青、章佩佩懵圈。张海健这种人在社会上多吗？细细一想，他们处理的案件中确实充满了这种心理扭曲者，比如迟子策杀人了，还要杀手把死者摆成跪下的姿态，还要录下忏悔的音频。
史可几乎没有面部表情，像机器说：“表面的我和真实的我都归属于一个我。我们谁能说他们呈现的状态就是真实的内心世界的反映呢。比如你们，比如我，从社会学的角度讲，两面人多的是；从生命学角度讲，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从医学上讲，这是精神的亚健康状态。”
见鲍青、章佩佩迷糊的样子，史可又说：“你们破你们的案，别管这些了。人是韧性坚强的生物，两面人、三面人、多面人，只要个体能够承受得住，不生紊乱，都无所谓。你们如果是想透过两面人的迷雾，直击本心，我劝你们还是算了，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人心。”
从史可诊治室出来，鲍青像被霜打了一样，脸上写满了无奈。
章佩佩说：“你是不是感到特别失望。”
如果本来他们以前看到的只是一团烟雾，那么现在他们走进了雾的森林、雾的世界，越扯越多，越扯越乱，全是崭新的词、深邃的逻辑、穿透的思考。
鲍青说：“有一句话，史可教授说得对，不要试图拨开两面人的迷雾、直击本心，我走进误区了。对了，你是学医科的，你应该懂的，为什么不劝劝我。”
“你这人，不撞南墙能回头吗？”
“我有这么固执吗？”
“你现在撞了南墙回不回头，还两可呢。”
“不想了，张海健的事咱们告一段落。”
“早就该这样了。”
车子往滨江开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章佩佩看着手机，说：“头儿，杨毅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打我这儿了。”
“进诊治室前我按了静音，忘开了。问问他什么事？”
章佩佩说：“杨毅他们现有一个人跟踪张海健，他们在要抓住这个人时，让他跑了。”
跑了，他杨毅、孙大勇会让一个要抓的人溜走了，鲍青说：“怎么好好的跑了？问问他们如何看待这件事？”
章佩佩说：“他们认为，可能与窦晓有关，只是那家伙长得太邪乎了，一副猥琐样。”
“他们照面了吗？”
章佩佩说：“只逮了一眼。”
鲍青不吭声，又点了一下油门。
章佩佩说：“他们请示怎么办？”
“告诉他们，我们一小时后就回滨江了，回去再说。”
过了一会，鲍青问章佩佩，“你说，谁会去跟踪张海健？”
章佩佩说：“我也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