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承心中好笑,趁着对方正得意,又补充了一句:“既然进益了,你不如就以柔然当今形势为题,再写一篇文章看看。”
之前他布置的都是历年科举的题目,萧扶光再不学无术,也多少看过往年的行卷,对于各方论点心中能有个参考,不至于偏题跑题,可以说,先前闻承更侧重于锻炼他行文的能力。
现在他直接以时事为题,想考察的则更多是萧扶光处理政务的能力了。
可惜萧世子实在学渣,对太子的用心良苦一无所知,听到作业又被加码,他登时就跟天塌了一样,垂头丧气地领命回去了。
之后的日子,萧扶光可谓是披星戴月,每天天不亮就匆匆出门,去太子那里报到,直到天色擦黑才一脸倦色的回到小院,在靖远侯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早早上床睡觉,为下一天的脑力运动储备精力。
就这样过了几天,差不多也到了要启程的时候。
昨天太子丢了几本柔然相关的档案给他,萧扶光坐在故纸堆里,正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却听到常喜公公进来通报:“承恩公求见。”
他抬头看向太子,却见对方似乎早有预料,站起身来对他交代了一句:“继续写你的。”随后就让常喜将冯士元请到偏厅叙话。
看着闻承离开的背影,萧扶光眼神微凝:之前和冯修微对谈的内容,他并没有和太子提起过,但很明显对方从他回来后避而不谈的态度里面猜出了一些端倪,对冯家的态度也比以前冷淡了很多。
因此,虽然不知道冯士元这次上门会和太子聊些什么,萧扶光只希望,这位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太子母舅,能够给出和他女儿不一样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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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返程的日子,西阳文武官员纷纷前来相送,冯士元当然是打头的那一个,更难得的是冯修微也在送行的队伍里,随着众人行礼的动作,冲着太子深深一福。
看着人群里神色自若的冯修微,萧扶光猜想这应该是那天冯士元与太子的谈话起到了作用,舅甥二人当天聊了很久很久,无人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大伙儿都看到太子亲自送了承恩公出府,随后又恢复了对冯家的亲热态度。
闻承亲手将舅舅扶起,又虚虚揽了一把冯修微,神色间有些不舍:“此去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还请舅舅定要善自珍重。”
冯士元紧紧握住太子的手,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恪守尊卑的承恩公,反而更像是一个不放心年轻后辈独自上路的操心长者:“回去之后,殿下切勿以臣等为念,当时刻谨记储君之德,以勤慎侍上、忠奉君王为要。”
说罢又小声叮嘱:“如今您立了大功,回去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会盯着东宫,刘据、承乾之例犹在,您可千万不能轻忽。”
闻承用一种沉稳的力道反握回去,示意舅舅安心:“您放心,孤省得的。”
又看向冯修微,笑道:“陛下已经准了给三哥的加恩,不日便有旨意,届时还请大妹妹为孤在三哥灵前再祭上一杯酒。”
在不尴不尬的停灵小半年之后,朝廷最终决定追授冯修衡为从一品荣禄大夫,谥号“武靖”。虽然没有冯修微瞎诌那一堆不伦不类的官爵听起来威风,但西阳城的英雄终于可以以英雄而非罪臣的身份下葬,姑且也能算是喜事一桩。
对于太子的交代,冯修微深深拜下,低声应了一句,再没有以前谈笑风生的劲头。
闻承也不恼,转身上了马车,从此告别了这座经历了无数风霜战火的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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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因为不着急赶路,太子的马车终于换成了符合他身份的豪华车架,走起路来稳当的很,完全不似寻常马车一样颠簸。马车里设施一应俱全,茶壶茶杯都嵌在桌上的凹槽里,丝毫不用担心倾倒的问题。
熟悉太子习惯的常喜公公,更是事先就熏上了闻承最爱的雪中春信香,摆好了他平日常看的书卷,力求让这趟旅程舒适惬意。
可惜事与愿违,自从踏上回程,太子的心情就似乎一直不是很好,看书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候一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在看到常喜的夸张笑脸之后迅地别过头去,空留常喜公公尴尬的坐在原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天爷啊,殿下究竟是在抽什么风,以前可没见他这么喜怒不定的!
就在常喜公公在心里抱怨太子越来越不好伺候的时候,却听到车厢壁传来“咚咚咚”的动静,就像是有人在轻轻敲门一样。
常喜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已经亲自打开了车帘,冲外面笑:“孤就猜到是你。”
车外萧扶光正骑在马上,控制着马儿与太子的车架一同行进,此时他一面炫耀自己精湛的骑术,一面对闻承道:“臣嫌弃马车坐久了身上酸痛,就回了父亲说要下来骑马松快松快。殿下也坐了这么久,要不要一起啊?”
这年头官道都是黄土铺路,马匹踏上去黄烟滚滚,人骑马在上面走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变成个泥人。
看着他已经有些灰扑扑的小脸,闻承对下去骑马这个提议敬谢不敏,但是他另有主意:“不如你来孤的车上坐会儿,这架车轮胎外用的都是软木,并不颠簸。”
太子殿下盛情邀请,萧扶光自然从善如流,也不用人特意停车等他,将马儿驱到车辕左近,一个闪身便从马背上落到了车辕架子上。
他这番堪比特技的危险动作,将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轻,他自己偏生毫无感觉,还冲闻承傻乐:“这招还是沐统领教我的,今天可算是用上了。”
直到把人扶进车厢坐好,闻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又听到他不知死活的炫耀,忍不住在心里给倒霉的沐统领记上一笔:“看来孤对沐昂之还是太放纵了,让他天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