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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这是给谁写信呢?”芸香往前凑了凑,“还是替谁写信呢?”

容少卿滞了滞,她从旁这么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他着实写不下去。住笔瞥了她一眼,她也看向他,带着分好奇,好像真的只是关心他在写什么,只是温柔恬淡的双眸中,分明透着分坚定,明白地告诉他:你不理我我就不走。

甚至,她明明弯着嘴角,他却自觉在她眸色细微的闪动中看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你再不理我我就要生气了。

容少卿缴械投降,却不想输得太难看,没甚表情地怼回去:“你不认字吗?”

芸香笑笑,“爷是诚心拿我打趣,我那哪算认字啊,粗浅认得自己的名字罢了。”说着拉了椅坐下,“爷这是替别人写信吧。”

容少卿撂了笔,索性把信递给她看,“之前高大哥让帮忙给写的信,不想他娘多少日子就跑一趟地惦记,索性顺着她的心思,充她小儿子给写一封家书,说过年不回家了,在外一切安好。”

芸香接过信,粗粗看了看,跟着叹了一声,心下算了算日子,“是了,再过两天,又是来写信的日子了……这信写好了给谁?”

“写好了我带过去,悄悄塞给高大哥,他拿回去再找人装作从程川那边稍回来的。”

芸香把信还给容少卿,提醒说:“那爷写的时候笔体可得换一换,虽说大娘不识字,但做娘的心思可细了。”

容少卿应了一声,接了信,放在桌上。芸香看着那信,犹豫了一下,没再提旁的话,只是说了一句“爷好好写吧,我该去生火准备做饭了”,起身离开了。

容少卿也没多想,把信纸展好,继续琢磨着写信。

两日后,容少卿按约定好的去火神庙写信。芸香也跟着,说她跟着方便些,他和大娘写信的时候,她也好得机会把信悄悄塞给高大哥。

写信的地方还是火神庙前的石桌,高氏坐在桌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反反复复还是每次说过的话。容少卿一边写一边和她聊天儿。

高氏点着信纸的边缘,“你就告诉他我快死了,再不回来啊,就看不见他娘了,看他回不回来。”

容少卿未落笔,“我要这么写了,可不急坏了他?”

“就是要让他着急!臭小子忘了他娘了,多少日子不回来,这眼瞅着要过年了,还在外头过年怎么的!”高氏恨恨地瞥过头去,好像眼前的容少卿就是他儿子。

容少卿仍不忙下笔,只是笑笑:“那我可真的这么写了?”

高氏不言语,未几,瞥了一眼信纸,“得了,这路上也未必太平,急着赶回来,万一车马不稳……你就写我病了,病得……”高氏似在琢磨到底写病得严重,还是不严重,半晌,蹙眉叹了一声,“不写了,不写这些了,还是从刚才说的隔壁村刘家姑娘那儿接着写,你给想点儿好词儿,夸那姑娘俊的,不惦记娘,总得惦记讨媳妇儿的事儿吧……”

容少卿宽慰道:“您这话说的,怎么能不惦记娘呢。”

高氏哼了一声,“惦记能这么多日子不会来啊……这死小子,忘了我从小儿怎么疼他……”及又滞了滞,似是想到了什么,接连唉了几声,适才的愤愤化作长吁短叹,却是带出窝心委屈,以致红了眼眶。,“臭小子,怎么就不惦记娘呢……”

容少卿听她言语戚戚,心有所感,不知如何安慰,也只垂眸提笔写信。

容少卿这边帮高氏写完,那边芸香已把早先写好的信给了高氏之子,母子俩向容少卿谢过,高氏之子给了容少卿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缠着老娘离去。

芸香上前帮着容少卿收拾笔墨纸砚,叹说:“不知怎么,我才听她落泪说的那两句话,忽然觉得,其实她心里未必不知道,许也有明白的时候,只是自己不想清醒罢了……”

容少卿看向芸香。

芸香道:“或许因为我也是做娘的吧,多少能体会些……她即便是真糊涂着,忘了儿子不在的事,这么左一封信右一封信地催着,也不见人回来,做娘的心也早乱了。高大哥托爷写的那封信……其实……能骗得过,也未必不是她想被骗下去……”

容少卿慢了手上的动作,思及高氏刚刚的神情言语,应了一声,“或许吧。”

芸香抬眸看向他,借机试探着开口:“一会儿咱们去点心铺买点儿桂花核桃酥吧,太太爱吃……”

容少卿垂着头没应,把一叠信纸胡乱地理了理,塞到布袋子里。

“爷这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太太也惦记你……”芸香顿了顿,见容少卿仍不答话,犹豫了一下,复又开口,“爷不回去……是跟大爷赌气,还是跟太太赌气?”

容少卿依旧不理,从芸香手里拿过毛笔和砚台,甚至也不及洗笔,直接扔进布口袋里,墨汁染了布袋里的信纸,连着布口袋也脏了一串墨点。

“爷是气大爷把你从家里赶出来,气太太不拦着护着你?还是气太太当初做主换大爷从狱里出来,让你在大狱里待了这几年?”

容少卿滞了一瞬,忽地抬手把布口袋重重地往石桌上一摔,砚台从里面甩出来,磕着石桌的边角,碎在地上,石桌边缘和地面被墨脏了一大片。

芸香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没得出声。

容少卿没看她,只是凝着地上那一大片墨迹,涨红着脸喘了几声粗气,转身走了。

芸香鲜少看见容少卿真的恼怒发火,一时没敢跟上去。有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后悔说出这戳人心窝子的话。可这话若是她不说,别人不说,大家都不说,就只能系在所有人的心坎儿上,越系越紧,到最后想解都解不开。

终归,还是有个人要点破,撕开这疮疤,清了脓血。

她不是他什么人,就算因此戳了他的痛楚,撕了他的脸面,以致他从此往后远了她,也总好过他和家里人长久地存着隔阂。

第二十七章

容少卿是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莫说陈氏夫妇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即便像容嘉言这样懂得些察言观色的孩子,也能看出他是从外面带着气回来的。他和芸香一同出门,回来却是一前一后,虽然不知内情,也大抵能猜到在和谁生气。

鉴于二人之前也有过小小的冷战,家里人倒也没太在意。直到晚饭后,容少卿没像往常那样带着两个孩子在院里院外的玩儿,而是从陈张氏那儿接了碗碟,自己扎进灶房里去洗碗,家里人才觉得他今天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儿,这是连强颜欢笑的心思也提不起了。

容嘉言跟进灶房里帮忙,容少卿说不用他,让他出去玩儿。容嘉言执意留下,容少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容嘉言所有小心翼翼的聊天,他都答得心不在焉。

陈张氏看在眼里,投给芸香一个探究的眼神,芸香对她微微摇头:没事儿。

陈张氏看出芸香想单独和容少卿说话,便唤得容嘉言出来,叫他一起进屋玩儿竹牌。容嘉言有些踟蹰,是觉得爹爹心情不好,自己该在旁边陪着,又怕他和“姑姑”闹了什么别扭,有他在旁边看着,两人也肯定不会吵起来。

芸香明白容嘉言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去吧,玩儿去吧。”

容嘉言这才跟着陈张氏进屋,只是即便嬉戏起来,心中却还是惦记,总要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盼着爹爹和“姑姑”早些和好。

十来个碗碟,容少卿在灶房洗了一晚上。芸香在柴房打扫收拾,为得是抬眼就能看到灶房里容少卿的一举一动,能得机会和他说上话。见他磨磨蹭蹭地不出来,知道他是故意找事做,不想闲下来与人说话。自己这会儿即便进去,也是自讨没趣,又怕他还带着气,真弄出什么动静来,惊着老人孩子,倒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她索性回跨院自己房中做了会儿针线。再出来,容少卿已经不在了。

天色已晚,院子里只有爹娘住的正房点着灯,隐隐传出老两口儿和两个孩子的说话声。容少卿父子的西厢暗着,芸香悄声走到门口往里望了望,没见人。

她猜得容少卿该是躲出去了,只不知今晚会在外待多久。她想了想,从容少卿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件冬衣,出了院子。她以为他还会像上次一样远远地走去街上的某个角落独自坐着,没想才一推门,便见他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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