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方苦笑一声,回头把门掩上回答:“现如今哪来什么喜事?虽然外头消停了几年不打仗了,但内里却是衰颓破败之景。都是昭示罢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究竟也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结束既是开始,没什么一锤定音亘古留存的终止。”年轻人答道,神态不卑不亢:“老先生,我知道你心系族人,也想在这族长遇刺、外忧内患之际找到救亡图存之法,实话说我便是送主意来的。”
“我如何信你?”寨方听罢反倒觉得有趣,乐呵呵的反问一句。
“而今开始不过一年,康熙帝驾崩,其四子继位至下一位皇帝,皆会展开轰轰烈烈改土归流,杀土司收权势,把苗寨所有的统治权皆笼回爱新觉罗手中,其后便是因此而引发的无穷无尽的苗乱,周围的苗寨都会暴乱,您可要做好准备。”
这话可是轻易说不得的。虽然他们张家都是局隅深山做土皇帝,向来和那中央统治者没什么利害关系,平日到了节典遣人朝奉便罢了,端的是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闹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况且这大逆不道的话传扬出去追究起来可是重罪。连寨方这样向来和蔼不拘小节的人听罢也脸色一变,起身把窗户全关上,再过来时脸色已十分不善:“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先生,您只要信我,保管你们张家统治能顺顺当当延续几百年。”那年轻人坚持道:“我还知道您一直心系上下寨安危,希望能真正缓解双方因为信仰带来的矛盾,这同样也有解决之法。”
他这话似是戳中了寨方内心的痛处一般,那人免不得叹气,也不知这埋藏在心里数百年的想法一朝被翻出、被光明正大议论时究竟是何感受。不错,他确实一直在追求改良双方关系的变革之法,只是上寨人普遍以祖上的荣耀自居,看不起下寨那些土民苗人原生的信仰,非要在神灵间攀个高低贵贱,以至于原本结草衔环的情谊闹到兵戎相接见的程度。他当年做土司时曾有心发展彼此的关系,但张家其余势力都抱着冷眼相待的态度,于是在改革时他又成了光杆司令,这件事也搁置了下来,一直到现在成了一个宣而不发的心病。此时一朝被这年轻人翻出,寨方只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已不是土司,无力去掌控此时的事态了。”
“您还是得继续接任土司,老先生。”那年轻人道:“康熙帝崩逝后,所有苗民都会乱做一团,到时候便不再是朗吉一寨的麻烦了。如今唯有您出山继续接任,才有为朗吉寻求安稳的道路。”
见寨方沉默不语,那年轻人又开口:“顺道给你推荐一个人,如若大用,未来便可高枕无忧。”
“谁?”寨方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心想不会是这孩子毛遂自荐?虽然他被这番高谈阔论唬的一愣一愣的,但倒底还是心存疑虑,毕竟没人敢在皇上盛年之际当场预言暴亡的,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但那胆大包天的人却只是很神秘的做了个掩耳的姿势轻声道:“在祭司手下干活那个没有名字的年轻人,下寨妖女之子。”
“你又有何凭据?”寨方皱眉反问。
“天机不可泄露。”对方露出个十分神秘的表情,倏而便起身朝着门口快奔。寨方拦截不及,他虽有长生之法,到底也不是年轻人了,没一会便让那人跑到门边没了踪影。正沿着木廊四下打量对方的行踪时,长老那边的人跑过来快报道:“代族长,已经抓到行刺族长的刺客了。”
“哦?是谁抓到的?”寨方问道,短暂把那神秘的年轻人抛到了脑后。
“是”那通禀的人犹豫了片刻才回答:“说来您可能不信,是那个妖女之子和一群外家逮到的,现在正在祠堂呈供呢,长老邀您前去坐庭。”
寨方心里一惊,那年轻人的话不偏不倚从脑海里冒出来,像凿进一个钉子后留下的疤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吴邪躲在寨方屋子旁边一个废柴房里,等着那通禀的张家人领着这老族长匆匆离去后才敢钻出来。
从前在学校里读书时他看到过当地县志对这位“张起灵”的记载,说他“宅心仁厚、笃行至善”,为解决苗乱、维护当地百姓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当时他就怀疑张海客嘴里说的那位同小哥一道封锁寨子缓和了上下寨矛盾的族长便是此人,这一趟他也算是冒险,带着试探的念头前来问询,现在看来多半是找对人了。
在原地卷了卷那新娘给他的裙子,吴邪起身躲着正干道向祠堂跑去。他在此地研学的几个月早就把寨里的路跑遍了,那些张家人想逮他还真不容易,现在他只要跑到祠堂去亲眼看到那位老族长能认识张起灵,接触到他的为人和能力,后续的事便会轻松很多。当然,吴邪知道贸然介入这些过往是错误的,他不该去拨动历史的走向,况且像小哥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都是蒙尘珍珠,轻易便能被人发现其光华,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提前推动岁月的走向。
这个人的过去为什么能这么苦,哪怕是未来的吴邪也忍不住提前想给他的人生注入一点糖,他也是个会期待未来相遇的普通人,同样也会痛和难过。
跑动的脚程顿了顿,吴邪不安的用鞋子在地上摩擦,想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事实:他要怎么回去?
祠堂里高悬的蜡烛一点点向外渗着红澄澄的蜡油,远望如浸满了鲜血一样。张家的八个长老和十几个外家皆排排列坐,像笼子一样把正中间的几个人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