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舟诚恳摇头,能当国营厂的厂长,哪里是简单人物?他也不会在这种人面前耍小心眼儿,他单刀直入:“我只是知道过世的母亲给我留了这么一处房子,还没来过这里。”
郑厂长很是意外:“我听人说,萧家人都去了香江,你母亲……”
萧远舟苦涩摇头:“我母亲早逝,当初留下的家业也被后妈处理以后带走,这个房子大概是太偏远了,所以她没注意到,也算是给我留个念想。”
郑厂长细看萧远舟的神情,心里琢磨着他来的用意,衡量谈判筹码,但是这话题不能由他提出来,只打听萧远舟的现状:“那后来你去哪里了?”
萧远舟亮出自己长了冻疮的双手:“住处被他们给卖了,还被他们给送去大西北下乡了几年,高考重开,我才考了回来。”
“卖了?房子不是不能买卖吗?”郑厂长抓住几个关键词,考回来就证明是回来上学的,上学是有宿舍的,房子可以不着急,可以拖,而且毕业后还可以分配工作,如果是个大学生,以他的权力可以让萧远舟在厂子里工作,先住宿舍,过两年分房子也可以。
萧远舟知道,房子当然不能买卖,可是私下买卖签订契约却是可以的。
所以后来82年归还房产的时候,他那个弟弟,带着房契回来,撕毁契约,直接把人给赶了出去,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
萧远舟知道,自己不说,郑厂长回头也能想明白私下买卖房子的事儿,他只无奈地说:“我就是回来看看,看看这个我妈妈曾经住过待过的地方。而且……说句实话,我就是想要回来房子,只怕也难。”
郑厂长点头,一脸推心置腹的样子:“可不是吗?你这个房子,上下一共八间房,楼上楼下都有厕所,一楼还有一个厨房,每间房都有人占着。就算有人要搬走,后面还有人排着队想搬进来。”
“想换居住条件的就不说了。厂子里还有那夫妻,结婚好些年了,孩子都上学了还没分到房子呢。我要是现在把房子给你,就要找八套房给这楼里八户人家住。”
萧远舟很明白这一点,他更明白另外一点:“厂长,我懂得。尤其是这房子在厂子手里近二十年了,多少人都是在这里长大的,我贸然要走,也会惹了众怒。即便您力排众议给我要回来了,我也守不住。”
“所以我想的是……”
萧远舟恋恋不舍地看着房子,说:“我就想着,您能不能让厂子里的人知道,这房子是我的?万一,我说万一,有一天国家要把房子还给个人,我是不是还能把房子拿回来?”
郑厂长看着萧远舟,到底是年轻的孩子啊,挺会做梦的:“这个,我倒是能说,不过,这可能吗?”
萧远舟低头,拂去眼角一滴泪:“您也知道,没妈的孩子日子苦,即便萧家有钱,可跟我也是没任何关系的。我就这么一点念想了,您也让我念着吧,哪怕这辈子没机会了,也是个念想。”
萧家……
是很出名的。
郑厂长虽然不认识萧远舟,不认识他母亲,却知道萧家,还知道萧远舟的外祖家,里里外外都是满门忠烈,一腔热血。
这样的家庭下,萧远舟的日子本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可他妈妈去得早,后妈进门,他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到底是忠烈后代,郑厂长不忍心让他没了盼头,就说:“行,我回头就在厂子里开会说明这个情况。”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你毕业以后,可以来我们厂里,我想办法给你调一间房,不让你住宿舍总可以吧?”
萧远舟意外郑厂长居然这么说,他心下动容,虽然他不需要这间房,可是这样的态度,就让人心里很是熨帖。
萧远舟满面感激:“多谢厂长。不过,我学的是建筑,毕业以后还到不了我们厂子里,不过您的心意我领了。”
郑厂长明显松了口气,他看眼天色,说:“还没吃饭吗?走,东西放我家里,先跟我去厂子里吃饭。”
“对了你有住的地方没有?距离开学还有几天?没住的地方就住我这里,别的不敢说,我是厂长,管你吃住没问题的!”
萧远舟也没地方住,郑厂长的话正中下怀:“还有半个月开学,那我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萧远舟跟着郑厂长在工厂食堂吃了一顿饭,不得不说,纺织厂的食堂,味道还不错。
郑厂长还用自己的钱,给萧远舟买了饭票,给他安排了一间二人间的宿舍让他暂住。
萧远舟也只是用宿舍存放自己的行李,天一亮,他就在周边村子走街串巷,表面看着是怀念母亲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实际上,他是在暗地里收古董。
这时候收古物件是最不容易打眼的,也是能用最少的钱来换取最大的利润的。
萧远舟就在附近的村子先暗中收一些鸡蛋粗粮等,到下一个村子贩卖,看到院子里一只碗,残破毽子露出来的铜钱,他都能用卖鸡蛋,粗粮的钱,花个一分两分或者一毛两毛地换回来。
他捡破烂一般,从各个村子收回来不少东西,渐渐把床下堆满了。
这天,萧远舟拎着背篓又要出门,开门就看到了郑厂长,他愣了一瞬,侧身道:“郑叔,您怎么来了?”
郑厂长看眼他的打扮,眉头皱起来:“你这是去哪儿?”
萧远舟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对,脚上是下地干活的劳保鞋,穿着舒服又暖和,身上也是干活穿的衣服,虽然破烂,却干净:“去村子里转转,叔,您有事?”
郑厂长叹口气,示意他进去说话:“进去。”
“哦。”
萧远舟应声,侧身让郑厂长进屋,他关上门,转头就看见郑厂长拿起桌上一只碗在打量。
萧远舟见他看的仔细,就问:“郑叔也懂古董?”
“这是古董?”郑厂长一愣,痛心疾首道:“你这几天走街串巷就是为了收这个?你不怕被人抓了,告你投机倒把再把你送回大西北吗?这次过去就不是下乡,而是劳改了啊!你才考出来啊!多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