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玫闭了闭眼。
诚实地说，她现在对一跃成为局长的、曾经的顶头上司，观感有些复杂。
最开始，是姐姐向她坦白了那场隐瞒了她的“交易”。
再然后，就是顶头上司对此毫不遮掩的默认。
现在回想起来，傅玫也很难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惊讶有之，被亲近之人蒙在鼓里的不满和愤怒也有，但最终，傅玫只记得，那种被强烈的悲伤侵蚀的痛楚。
像是苦涩的海水，从脚下蔓延到口鼻，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一丝一毫都无法呼吸，连心脏都在抽痛。
戚九夭说得对，“没有异能”和“本可以拥有却不得不放弃”，这是两码事。
但傅荧好像从始至终都不这么觉得。
“你又爱哭，又吵，还喜欢十万个为什么。我都不敢想象告诉你之后会给我自己招来多少麻烦。”她那天盯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明明自己也没有睡好，依旧做出不在乎的表情强撑着找借口，“我也不需要异能，更何况……”
“那个女人明明白白地用她的力量向我证明，这是唯一能够解决你我必死结局的方法。”
傅荧顿住，然后注视着她，镜片后的双眼犹如不可见底的深渊，“傅玫，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拒绝？”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傅玫能够回应她的，只有无言的漫长沉默。
作为参与到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她的记忆逻辑当然没有被篡改。
傅玫隶属瞿姿的小队，从始至终都知道安全局内的秘密调查任务，也知道局内绝大部分人对于【世界之书】的拥有者和暗部那边抱有相左的态度。
后者意图招收或拉拢；前者则认为最好能够彻底清除，以绝后患。
但她没想过瞿姿也是【书页】的拥有者。
甚至她早早就大胆地利用了预知未来的能力，找上她们姐妹俩，将【八臂机械师】的制造类异能拉到自己阵营。
可以说，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傅玫冷眼看去，也敢大着胆子确认，瞿姿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借来一把刀对付那些毒刺一样的不稳定组织势力，交上一份完美漂亮的收官答卷，最后坐上安全局局长的位置。
该做的她都做，棘手的就交给别人——譬如确认戚九夭的能力和价值后，不对她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在清剿古神的时候默许她过去帮忙——瞿姿自己一直都只在暗处默默地伸手，将剧情走向朝自己理想的方向推动。
但是瞿姿也并不是一个将部下纯粹当做工具的领导者。
不管怎么说，【书页】中预测的未来里，她和姐姐傅荧在成年以后，精神海的分裂问题迟早会威胁到生命，到时就不是简单的异能二选一，而是谁死谁活的问题。
【分调者】的异能被她这样巧妙运用到自己身上，怎么说也是救了她们的性命，傅玫无论如何也产生不出太多被算计之后的怨怼。
“你有时候就爱钻牛角尖。”
现实中，身旁的一道声音拉回了傅玫发散的思绪。
傅玫转过头，看着两位熟悉的队友一前一后在自己身旁坐下。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来安全局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傅玫反手摸了摸后背，精神力不稳定，机械臂还有些许不适，“但是，澪，你不能指望我的心理素质像一些怪物那样，火速接受自己跨越世界的事实不说，还短短时间内打出超神的战绩。”
“总得给我一点缓冲和调整的时间吧？”
知道她说的是谁，于是澪也不说话了。
三个人于是就这么一起静静地看着光屏，任由无言的沉默弥漫。
傅玫说是盯着光脑，实际上目光正好越过虚拟屏幕，落在侧墙高高挂起的相框上。
那是她们在小的时候，为数不多拥有的合照。
小傅荧和小傅玫并肩站着，姐姐戴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地像个小大人，妹妹手里拿着不小心掉了一半的雪糕，但却浑然不觉，还在开心地对着镜头比耶。
说来，她的那个便宜姐姐，没有异能也丝毫不落下同班同学半分，联赛结束后也一直在那个学院里继续忙前忙后。
那她自己呢？身负好不容易在高压下升级的异能，然后在这里自我内耗？反复怀疑？
“差不多得了啊傅玫！”
自言自语顺带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傅玫忽然腾地站起，顶着脸上的红痕，仰头喝光易拉罐里最后的一点可乐，中气十足地说：“连雀姐，麻烦你回来转告一下大姐头，下周一的例会，我会准时到场。”
只是短暂的一怔，女人略一颔首，冷肃的面容露出一抹笑，“好，这么看的话，我们组的进度，下周必定可以往前推进一截了。”
也很有信心地点头，傅玫忽然想起一些事。
“你们觉得，在联赛的最终战斗打响之前，大姐头到底知不知道，戚九夭就是【世界之书】的承载体？还有那个伏厄的本体，不是污染兽而是杀戮之剑。还有隔壁天权帝国的事……”
叹了口气，一头银色的柔软短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澪的神情有着显而易见的无奈，“暗部的拾一部长早就采取行动了，你说呢？”
“只是，哪怕是她也没有想到，在无数目光注视下，被选中的代行者居然会做到这一步吧。”
“确实。”傅玫想到他们当初的任务目标，发自内心感慨，“毕竟，那可是7组9号啊。”
连雀没有说话。
她正在不停地划看光脑上的一串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