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珺瑜微微瞪大了眼:她座下的只有姬婵一个弟子,这陌生的女声必不可能是她的弟子,那便只能是姬婵的弟子了。
没想到姬婵居然开始收徒了,且看起来收了不止一个徒弟……
思忖间,姬婵已经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眼。
她不再盯着宋珺瑜看,转身便打算出门,走了几步到门口,身体一顿,似是终于想起了还泡在池子里的宋珺瑜,乾坤袋中飞出一条长长的布巾,将宋珺瑜裹着,从池子里捞了出来,小心地送去了榻上。
自始至终,姬婵一直没有回头,做完这件事之后,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屏风后方。
宋珺瑜瞪眼躺在床上,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她是真的有些分不清这是什么情况:姬婵明明已经看到她醒了过来,为什么会这么表现……
心中困惑极了,然而这一番折腾下来,宋珺瑜已经耗尽了仅有的灵力,原本想要思索一下姬婵的反应,但身体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宋珺瑜又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耳边的声音吵醒的。
她已经穿上了衣裳,这让她整个人恢复了一丝安全感,然而她能感觉到她的衣裳并没有穿好,衣带歪歪斜斜的,很不舒服,似乎一碰衣裳就会掉下来。
她的头枕在一个人的怀里,她能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那人拿着布巾,慢慢地擦拭着她的头发,声音听起来极为平静无波,仿若在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果然是我看岔了,你并没有醒来。”
“宋珺瑜,你真是……”
说这句话时,似是无法克制,这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咬牙切齿。
周围的气息无比熟悉,这是属于姬婵的气息。
宋珺瑜浑身一震:她的嗅觉也跟着恢复了过来!
然而宋珺瑜并不觉得高兴,她忽然就懂了姬婵之前表现得那般奇怪的原因——姬婵并不相信她已经醒了过来。
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了一幅幅画面——这昏睡的三十多年间,姬婵一边照料着门派,一边给她寻医问药,无数次盼着她醒来,一次次落空,所以等到宋珺瑜醒来,她才不敢相信……
心中盈满了歉疚,无比酸涩,但现在并不是难过的时候,为了告诉姬婵她是真的已经醒来,纵然眼皮重逾千斤,宋珺瑜还是努力蓄积体力,睁开了眼。
她又一次对上了姬婵的视线,姬婵的面容看起来寻常,视线却看起来干枯如同枯井,没有半分生机。
宋珺瑜瞪大眼,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在眼眸中渗出了几分笑意,看着姬婵的模样,眼眸里却又忍不住洇上了眼泪……
姬婵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宋珺瑜会突然睁开眼,紧盯着宋珺瑜的双眼,枯槁的双目一点点注入了生机。
但又一次出乎宋珺瑜预料,姬婵在盯着她看了一会之后,并没有如同宋珺瑜预料之中那般或是喜极而泣,或是跟她倾诉这些年的不容易。
“师父,您醒了。”
姬婵只是极为平静地开口,宛若宋珺瑜并不是昏迷了三十多年,如若不是宋珺瑜刚刚听到了她的话,几乎会以为姬婵并不期待她醒来。
姬婵抿唇低下眼,避开了宋珺瑜的视线,似是才发现宋珺瑜的腰带没有系好,伸手仔细地给宋珺瑜系好了腰带,只是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衣带落下了好几次……
宋珺瑜不说十分了解姬婵的习性,这么多年下来也了解了两三分,看到姬婵的模样,顿时便察觉到了不妙——
完了,姬婵是真的生气了!
想想也是,她不顾后果替人挡灾,一昏迷便是昏睡三十多年,将一整个清平门都丢给了姬婵,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师父……
宋珺瑜本能想要安抚姬婵,向姬婵道歉,然而她此时不能说话,也只能动个眼珠子,根本无法实践自己的想法。
“师父!”当姬婵系好腰带之后,她似乎也恢复了平静,她抚平宋珺瑜衣裳上的褶皱,面无表情地站在宋珺瑜面前——
“这些年,我不负师父所托,座下已有五个徒儿,门派也有了固定的营收,在山下开了几家法器和药材铺,徒儿驽钝,没师父那般谙熟药理,这些年只发现了百多种百姓能用的药材,不过百姓聪慧,民间医术已经传扬开去……”
姬婵一五一十地说着她这些年做的事情,宋珺瑜却越听越觉得愧疚:姬婵比她想象中做得还要好,但做得好便也意味着付出很多,很难想象姬婵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且更让宋珺瑜在意的是姬婵的态度,姬婵在她面前一向是有些粘人的,然而如今这般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宋珺瑜觉得极为陌生。
宋珺瑜也搞不清姬婵是因为岁月洗礼变得成熟,还是仅仅是在赌气……
但无论姬婵有没有生气,她都想要好好补偿姬婵。
可惜她如今刚醒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干瞪着眼望着姬婵。
“师父重伤刚醒,不宜劳累,还有些事情,我日后再讲给师父听。”
姬婵说了一会便停了下来,抬眸对上宋珺瑜的视线。
这一次,姬婵的视线变得极为平静,宋珺瑜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迎着宋珺瑜微瞪的眼,姬婵往前一步,小心抱起了宋珺瑜,走出了房间。
被徒弟这般抱着,宋珺瑜忍不住就有些羞耻,为转移注意力,只能抬眸观察着院子里的景象。
外头已经入了夜,灯影摇曳,看起来无比静谧。
三十年过去,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改变,甚至连姬婵窗下那一盏宋珺瑜挂上去的兔子花灯都保存得极为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