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嘿嘿。”
“这家的鱼还是挺好吃的。”二人吃得满嘴油花。夷微靠在包厢外的走廊墙壁上,听着包厢里的笑语,紧皱的眉头却是一分没松。
他对于周边发生的一系列恶性事件没什么兴趣,也不关心九凤一族的状况,此一行只为解决宁绥体内被污染的神识而来,他不想再生是非。他也看出宁绥并不是真的兴致盎然,只是过高的道德感让宁绥没办法坐视不管罢了。
甚至对于溯光下一步的计划,他也有些怠于追究——既然已经不坐那个神位,只是个有些拳脚功夫,会徒手烧热水的凡人,肩上的担子也理应放下了。
他和宁绥都为这个世界牺牲了太多,现在他只想护得住身边人就好。
当然他也知道,这话倘若说出来,宁绥一定会左手拎着昭暝右手拎着白虹,追得他满地乱跑。
勉强整理好了情绪,他推开包厢门,又换上了一副温和明媚的微笑。前脚刚进入包厢,后脚他就被宁绥一筷子塞了满口的肉。
“怎么样?”
夷微并不喜欢鱼肉的滑腻感,一口肉费劲地在嘴里滚了几个来回,才终于咽进喉咙里——当然,截止目前,还没有能入他法眼的美味。他忙用茶水送服,违心地夸赞:
“还不错。”
“你有什么头绪吗?”宁绥一边扒饭一边问。
“没有。”夷微摇摇头,又若有所思道,“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路边有个古怪的老头在向我们招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
“什么老头?”
“看打扮只是个普通村民,但他的伪装骗不过我的眼睛。”夷微垂眼,“也许他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根据我听到的消息,专供旅客的民宿、酒店里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怪事,倒是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恶性事件,倒是邻近的渔村相当不太平,尤其是上游。具体的情形这里的老板也不清楚,只说……是死人了。”
说完,宁绥匆匆把饭菜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咽,而后放下碗筷,嘱咐乔嘉禾:“慢慢吃,吃完快回去睡觉。”
民宿外的大湖边上停着一叶小舟,获得了老板许可,宁绥拉着夷微,抱上一床毯子,登上小舟,裹着毯子看湖景。
弦月朦胧的影沉在一望无际却又不见波澜的湖水中,一时竟不知是天在水,还是水在天。夷微揪了根苇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怎么了这是?”宁绥上下打量他一圈,“离赤壁还远着呢。”
“忽然很感慨。”夷微释然一笑,“你说人这一辈子为了啥呢?”
“你问我?”宁绥挑挑眉。
“你跟我不一样,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嘛……虽然活了几千年,但确实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太漫长的寿数容易消磨对光阴的感知,我从前一直觉得没有必要思考这些,等我想起来琢磨的时候,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来不及?不会,哪怕今天出生,明天就死,只要愿意思考,就来得及。”宁绥一把揽过他的肩头,“我前二十八年也没想过,从小到大,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说,等到上了学就好了,上学之后又说,上了高中就好了,后来变成考上大学就好了,工作之后就好了……以此类推,无穷无尽,一直到死。”
宁绥裹紧了毯子,自嘲地笑笑:“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好了’。人活着一定得有个奔头,但自己真的在乎这个奔头吗?去问问高三的学生,去问问实验室里从早忙到晚的研究生,去问问写字楼里加班的员工,可能很多人都会摇头。”
“我也是死了一遭之后,才明白自己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功利。我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很有热情,我甚至觉得国家法治没了我就要举步维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最傻的一次直接在法庭上跟审判长吵了一架,结果也显而易见,在法官的自由裁量权内,我输得很难看。”
“所以你现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选择庭后提交书面意见?”
“人总是要长教训嘛。”宁绥耸耸肩,捡起岸边的一颗扁平的石子,在湖面打水漂,“事实是——国家法治没了我,就像从这湖里捞走一条鱼,而我不吃这碗饭就要饿死——这实在很打击人。我开始学习老律师的办法,学习如何留住案源,学习怎么给客户画饼,学习跟检察官讨价还价,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问自己——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说到这儿,宁绥抽了抽鼻子,夷微自觉地把自己的衣袖递给他,宁绥哑然失笑:
“不是,就是有点冷。”
夷微收回衣袖,改成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
“我想给自己一年时间休整一下,想一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是继续浑浑噩噩地一天天熬下去,还是打破壁垒,去尝试点新的东西。不论哪一个选择,对我来说都是个挑战,但……”
夷微攥住他的手:“但你还有我,不会是一个人闯了。”
宁绥定定地望着他,轻声问:“如果我混了一年,最后变成了个穷光蛋,你怎么办?”
“再苦能有在蠡罗山里吃虫子苦吗?”夷微刮刮他的鼻尖。
“算了,能混一天是一天,一年以后谁知道是什么样。对了,你知道祈的本体是什么吗?”宁绥忽然问。
夷微稍稍瞪大眼睛,迟疑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