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呢。”男人嗓音低沉,似从深渊而来,染上一身寒气。他不躲不避,面上仍覆盖着獠牙面具,隔着帷幕,在不远处的条案前稳稳坐立。
修长手指捏着杯盏,慢悠悠地转,垂着眸,心思瞧着愈发难测。
扶楹在心里分析一路的人,就这样公然挑衅,出现在她面前。
扶楹手心的帕子紧了紧,垂眸,面色不动,走近道,“常言,君子有道,美善德行。不论公子因何来此,难道不觉着,太过无礼些吗?”
男人轻笑一声,嗓音拉得极慢,“在下有没有说过,苏姑娘真真是有趣极了。”他边说,边玩弄着手掌的杯盏,明明是寻常茶具,到在他手上,却似能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他跟逗猫儿似的,俨然一副主人样子,无声掌控全局。
听见这话,扶楹眉心紧蹙,于男人面前坐立,玉白手指攥紧,不显半分慌乱,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言,“公子应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不妨公然明说,来此,究竟是为何?”
不见男人开口,扶楹便道出心里的猜测,“若是因着柳姨娘,你大可放心,我虽不喜她,却也不会伤她分毫。”
“可……公子若是,冲着我这太傅府嫡女身份而来,不妨直接至前院寻我父亲。”扶楹声音很稳,不显怯懦,“也好过在我这儿白白浪费时间。”
“我为何要去寻他?”男人嗤笑,“苏齐明是个蠢的,断没有苏姑娘这般聪慧。”
“这般,令人心动。”
扶楹僵住,不仅是因他所言直白露骨,更是因着,他直接唤了苏父全名,瞧着,未曾把太傅这个官职放在眼里。
那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扶楹不由得发问。
夜色黑沉,颗星星挂于天际,月光凉又淡,若只是熬姜茶,盈玉绝不会耗费如此长的时间,还是说,盈玉已经遇害了?
这般想着,扶楹呼吸一滞,无意纠缠过多,盼着能把人打发走,琢磨过后,说出一番体面话,“夜深了,公子若有其他事,不妨择日,你我于光天化日下,细细面谈。”
“也罢。”男人起身,黑色衣袍卷起,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他垂眸,森然目光收回,眸底神色不明,“柳姨娘虽与我干系不浅,但若你不喜,我也可以帮你除掉她。”
男人承认了柳姨娘与他有干系,却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这人是个没心的,扶楹下了结论。
但没心是最难搞的。男人行事无所顾忌,才会这般大胆,不似扶楹,需诸多担忧,诸多考量。
扶楹脊背发寒,不自觉后退一步,浅浅的眸光,在昏黄灯光映照下,愈加潋滟漂亮。
白玉簪子别在青丝间,不知何时已经歪了,而簪子本人还恍然无知。
男人上前,在扶楹以为他要做什么时,男人停下,修长手指拨在发间,把那支摇摇欲坠的簪子抽出。
“送予我了。”
“还有,我名唤,陆止幸。”
“为何不能像男人那般,自立门户?”
清晨,浓雾渐起,盈玉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个红棕色帖子,俯身递给姑娘,言,“姑娘,熙宁公主给递了帖子来,说是邀您去游船,您瞧瞧。”
扶楹接过,看罢,放置手边,“喊人备车吧。”
盈玉应声,“今个天冷,游船定是不便,奴婢这就去吩咐人,把手炉,披风备上,断不能让姑娘给冷着了。”说罢,盈玉匆匆往外赶。
昨夜,除了扶楹,旁人都不知暗中涌流,盈玉醒来,也只道歉,“不知怎的,奴婢昨夜困极了,本想瘫在床上假寐会儿,谁知,竟一下睡熟了,姑娘可有等奴婢?”
待扶楹摇了头,盈玉这才松了口气,忙活着旁的事儿了。
晨起虽起了浓雾,近午时,天又放晴了,天地间一下亮堂。
游船定在明湖。
扶楹坐马车行至岸边,方下来,就见各家姑娘已结伴上了船,瞧见扶楹,有礼颔首,并热情招了招手,“苏姑娘今儿也来了。”
这不过是些场面话,大臣贵女在皇亲国戚尚算不得什么,更不用说这次是公主作东。不止是扶楹,便是旁人,若真无正当理由不愿来,也需再三掂量。
听见这话,扶楹浅笑,打量一圈四周。
船尖高翘,船身很长很大,有雕花彩绘作饰,船屋里,木雕屏风搁开视线,上方的楼花精美绝伦。
碧水荡漾,游船缓缓前行,扶楹寻了位坐着,才见,相邀的不只有女子,还有各家公子哥。
公子们围成一圈,以金银玉佩为赌注,又开一局投壶,待押的人赢了,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
扶楹静坐,有贵女来寻她,人未走近便唤了声,“苏姐姐。”扶楹侧身,瞧了过去,是个陌生面孔。
女子年芳小些,不过十三岁的模样,着件嫩黄色长裙,裙摆稍长,及至脚踝,女子只得一边提着一边走。
这姑娘眨眨眼,娇俏极了,因知道扶楹不认得自己,便主动交代身份,“我名唤裴清溪,裴行砚是我长兄。”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日后,待你进了门,便是我长嫂啦。”
裴清溪语气欢快,扶楹默声,不接话,面上笑意也不自觉僵住。
瞧着扶楹面色不好,裴清溪挠了挠发丝,正不知说些什么,碰巧闺中密友在不远处相呼,应了声,指了指,“那苏姐姐先坐着,我去去再来。”
扶楹颔首,吐出一口气,她如今,未曾考量过嫁人的事。想起上次那句“心悦”,又思及雨中视线相接,少女愈发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