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整个过程,沈沅槿都在埋头用膳,可谓专心致志;她爱吃红烧鳜鱼,剔刺的时候极为认真。
陆镇幼时被鱼噎着过,加之嫌鱼腥,鲜少吃鱼,见沈沅槿夹了一些在碟子里剔刺,暗想她倒是有闲心。
一时用过早膳,崔氏命人撤下杯盘碗碟,桌子收拾干净后,又有婢女另呈上瓜果糕点和热茶饮子。
沈沅槿吃着一盏茶解腻,略坐一会儿,崔氏院中的媪妇送了彩色丝线编成的五色缕进前,陆渊伸出手由着崔氏给他系上,然而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看向了沈蕴姝。
这样的场合该是王妃送彩缕给他。
沈蕴姝毕竟与他共枕多年,又岂会瞧不出他眼神中的暗示意味,幸而她也替他编了一条,待会儿他便是差人去取,也不用手忙脚乱地赶了。
沈沅槿和陆绥手上的五彩缕皆是沈蕴姝亲手编的,作为回礼,她们母女戴的也是由她编的。
陆镇浑不在意地兀自静坐着,不曾看那些彩缕一眼。
外头射粉团的东西俱备好了,沈沅槿便也赶鸭子上架似地随人出去。
粉团置在金盘中,众人依次拉弓射之。
那弓箭不大,也不太重,沈沅槿虽可将其拉开,力道和动作就差了些意思。
陆绥在边上给她打气,沈沅槿便也存了几分认真,努力瞄准那块粉团。
陆镇立在檐下,似是嫌此事幼稚无趣,无甚意思,并无加入的意思,就那般漫不经心地敛目看着。
女郎不甚标准却又极力想要瞄准的动作引他发笑,细白手腕上的彩缕格外醒目,丝线迎风纷飞,两只白皙小巧的耳垂上皆不见耳眼,这才恍然发觉,她似乎从未戴过耳坠。
长箭离弓,在空中划出一道幅度,却是于那盘中的粉团相擦而过。
陆镇早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深深凝了她的侧颜一眼,转身离了此间。
射过粉团,算算时间,太液池中的龙舟赛该是快开始了。
因崔氏之子陆禹年岁尚小,陆渊便与崔氏母子同乘一辆马车进宫。
沈沅槿和陆绥与沈蕴姝同乘,王孺人独乘一辆。
陆镇、陆则骑马走在队伍前面。
自去岁沈沅槿及笄后,大小宴席,陆渊大多时候都会嘱咐崔氏带上她同去。
陆渊一行人来到太液池畔时,亭台内聚了不少宗室。
彼此打过照面,很快便又各自归位。
沈沅槿认识的人虽不多,识得陆绥的却不少,少不得跟在沈蕴姝身侧应付。
陆镇懒怠与人交际,挑了个视线开阔些的位置坐了,远远望去,但见遥山叠翠、碧水如镜,一派盎然景致。
窗边,陆昂原想向陆则打探那粉衣女郎的身份,因他身边围了些人,只能转头去寻在那边躲清净的陆镇。
沈沅槿还是头一回来到太液池处,不免激动,告知沈蕴姝自己就在近处走走后,一溜烟地走开了。
陈王妃和陆昭行至阶下,正巧撞见从上头下来的沈沅槿。
“阿娘,我想与沈三娘过说会儿话。”
陈王妃是个极和气的人,当即点头应下。
陆昭离了陈王妃跟前,上前挽起沈沅槿的手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二人缓步沿着水边小径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阿妹,沈三娘。”
是陆昀。
终究垂眼看了看沈沅槿
赤日当空,白玉浮玉,夏日的阳光铺在水面上,映得满湖碎金。
沈沅槿握着扇柄的手收拢了些,动作微顿。
道道金光之下,陆昀束发的紫金冠有些刺眼,沈沅槿下意识地抬手拿团扇挡了挡,广袖微坠,露出一段如玉的皓腕来。
“郡王。”沈沅槿屈了屈膝回他一礼。
陆昭凝眸打量着他,观他面上隐有几分颓意,因问道:“此间山温水软,今日好容易得空,二兄怎的不与人吃茶赏景去,莫不是心中还记挂着那桩案子?案子虽重要,身子也该顾及着,倘若闷出病来,可还怎么替人申冤呢。”
她口中那桩案子,大抵就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薛琚杀妻了;圣人还未做出圣裁,是以刑部和大理寺对此案亦未有定论。
沈沅槿收回手,慢悠悠地扇着风,思忖良久后,偏头去看陆昭,启唇问道:“二娘方才说得可是青州的那件案子?”
陆昭放缓步子与她对视,平声道:“正是呢,这桩案子惊动了圣人,想来三娘在府上也听人说道过吧。”
沈沅槿朝她颔了颔首,却是又默了一会儿,双目平视前方周垂的绿柳,眸子里透着坚定,改了称呼:“妾以为,陆司直质疑此案乃是出于一片赤诚的爱民之心,实无半分错处,又何必困囿于人言?倘若不法之人可以利用律法的漏洞来避开刑罚,于受害者而言,这世上还有何公正可言?此事不论结果如何,陆司直并未对其视而不见,且如此费心劳神,担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
问心无愧。陆昀猛地抬眸,乌眸因她的话语焕发光彩,心上似有一股暖流掠过,烦忧散去大半。
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于此案上,他从未有过半分私心,只想还死者一个公道,他所做的一切,皆无愧于心,更不必愧于人。
她虽为女儿身,却有这样通透的气量胸襟,这世上的大半男儿怕也不及她半分。陆昀喟叹一番,旋即舒展眉心,朗声与她道句谢:“劳沈三娘悉心开解,某受教了。”
他的声音不似先前那样颓然,想是将她的话进了进去。
沈沅槿谦和道:“妾不过是有感而发,算不得悉心开解,陆司直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