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过,陆昀揉着太阳穴从书房出来,缓步迈进屋中,就见沈沅槿正端坐在小几的烛台下看账本。
陆昀担心她熬坏了眼睛,旋即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在她投来的茫然目光中,信手拿开那册子放至案上,而后朗声命人送水进来,服侍她一道宽衣洗漱。
那帐目倒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就要对完,原是因着那雨声听着甚是悦耳,加之陆昀那时还没回屋,沈沅槿不想一个人早睡,这才找些事做打发时间。
陆昀取来一身干净的寝衣,回想方才在廊下所见,那石榴树的叶子似乎越发茂盛翠绿,紫薇花打了好些花瓣,塘中的菡萏应也盛开了吧。
“后日休沐,我陪沅娘去荷塘摘些菡萏花叶、莲蓬回来,花叶插瓶摆在屋里,莲蓬做了莲房鱼包吃可好?”陆昀吹灭屋中的最后一盏灯烛,一面问,一面拥着沈沅槿入了帐中。
沈沅槿素来没有穿诃子睡觉的习惯,陆昀只轻轻扯开寝衣细白的系带,眼前便立时现出一片白腻光滑的雪肤来。
陆昀借那窗纱筛进来的暖白月光启唇琀住什么,沈沅槿低低吟了一声,喉咙里勉强透出个简短的“好”字。
隔天休沐,陆昀没再像前段时日那般继续忙于公务,晨起后去庭中练会儿拳脚功夫,待到辞楹等人进屋沈沅槿起身,他方回屋。
妆镜前的月牙凳上,沈沅槿静坐在妆镜前画眉,陆昀挽起衣袖,自她手中取了石黛过来,极为耐心地替她画完剩下的部分。
成婚三年多来,陆昀为她画过许多回眉,早已烂熟于心,不过小一阵子便画好了她喜欢的涵烟眉。
铜镜中的女郎薄施粉黛,绛唇轻点,弯而长的涵烟眉极衬她的桃花眼,益发惹人注目。
陆昀的目光念念不舍地从镜面上离开,牵了她的手往外间去,叫人去厨房传膳。
沈沅槿晨间吃的清淡,陆昀因要上值,鲜少能陪她用早膳,故而每每有机会与她在一处用时,很乐意陪她吃清淡些。
婢女提了食盒进来,取出两碗馄饨,一碟清炒时蔬和一小屉杏子大的汤包。
饭毕,夫妻二人各自净手漱口,起身下榻,出门后望园子东边的荷塘而去。
那塘挖得足够深,又从沟渠处引活水进来,不独植了菡萏,还放了好些鱼蟹养着。
时值盛夏,花叶满塘,枝枝蔓蔓地挡住前路,只可泛小些的兰舟,至多载两三人。
划船的中年媪妇早在前头坐着了,陆昀先护她上船,继而稳住船身动作敏捷地踏上船板,坐定后,叫那媪妇划船。
船桨划在水中,时深时浅,偶有几枝弯些的荷叶横过来,沈沅槿抬手小心翼翼地将起扶起,尽量不去伤到它们。
身处藕花丛中,便是无风,那荷香亦十分浓郁,沈沅槿素喜花香果香,忍不住攀来一朵花色正浓的菡萏送到鼻前轻嗅。
女郎小巧的鼻尖白皙圆润,与那妃色花朵凑在一处,丝毫不落下风。
陆昀看得痴傻,刚摘的莲蓬不觉间自掌中坠落,砸在水面上,发出嗒的一声,溅起一片清凌凌的水花。
沈沅槿叫那声响吸引目光,舒张手指松开粉绿花枝,回首来看他。
女郎的清眸扫了过来,陆昀登时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耳根染上绯色。
成婚三年,他也不是头一回呆雁似的盯着她发愣了。沈沅槿对此见怪不怪,极为自然地沉眸下视,寻见那落于泥水中的翠绿莲蓬,不由轻叹一声,另折了一朵莲蓬放进竹编的框中。
对面岸上伫立一座绿瓦凉亭,放眼遥看过去,但见其四角高翘,仿若莺雀舒展的翅,与池中绿盖红蕖相映成趣。
沈沅槿被那阳光晒得脸颊生红,陆昀恐她中暑,观框中已有许多荷花莲蓬,便叫那媪妇划快些去前面的亭里乘凉歇息。
那媪妇哎一声,划得快了些,一时不察,扰到荷下两只成对的白色水鸟,鸟儿受了惊吓,忙不迭扇动翅膀,朝南边飞去了。
彼时一阵清风拂过,送来缕缕荷香,沈沅槿匀不出心思细嗅,只管追那水鸟看向南边,抬手遮挡住多余的刺眼阳光。
那水鸟吸引不去陆昀的目光,略扫视一眼,便又别过头来注视沈沅槿。
白生生的一截藕臂露在外头,陆昀突然很想将其握住,再套个好看的镯子进去,不消金的银的玉的,只要她喜欢就好。
除开山茶,她也喜欢栀子和菡萏。
下月七夕,不妨送她一只嵌玉石的菡萏镯子。陆昀暗暗合计一番,稍稍扬起唇角。
小半刻钟后,兰舟缓缓靠岸,陆昀先行下船,而后手把手地拉她上来。
那媪妇划了近两刻钟的船,不免双手酸乏,额上亦生出一层密密的汗珠,立在亭子外头的阴影出以手扇风。
沈沅槿忙叫她来亭子里坐着吹风,亲自斟一盏茶送与她吃,又叫辞楹从钱袋子里抓一把铜钱送给她吃茶。
“实是我与郎君不会划船,这样热的天,方才劳动您了。”沈沅槿说完,取来一朵莲蓬,轻轻剥开,取出里面榛子大的莲子分给人吃。
陆昀帮着她一起剥莲子,而后将取出莲子的莲蓬和莲子分开装好,差人送去厨房。
莲房鱼包是沈沅槿和陆昀都爱吃的菜色,乃是将去过腥的肥美鳜鱼、新鲜莲子和菱角剁碎后加入盐、蛋清搅拌成馅,放入莲子的莲蓬洞中,最后置在蒸笼中蒸上半刻钟左右的时间即可。
蒸出来的鲜美鱼肉混着清浅荷香,便是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吃着也不腻人。
出来这好些时候,沈沅槿身上不免疲乏,陆昀知她不爱乘撵,便也没有叫人去备步撵,只管陪着她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