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秩恐徐婉玥亲眼见了陆昀从狱里出来的模样心疼,照旧往去官署上值,只叫沈沅槿领了几个知晓内情的小厮仆妇去接他回府。
陆昀在幽暗的狱里关了数日,几乎每日都不曾吃好睡好,加之沈沅槿与他和离那日,又吐过一回血,是以脸上没多少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瘦了能有一圈不止。
大理狱外,晌午的明媚阳光刺得陆昀眼前一黑,本能地眨眼适应,数息后,他的视线逐渐恢复,就见不远处的马车内,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车帘,踩着脚踏下车,即便是侧影,陆昀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沅娘。”陆昀立时红了眼眶,迈开大步飞奔向她。
眼前的陆昀蓬头垢面、身形消瘦,早不复当年长街策马、意气风发的模样。
沈沅槿定定看他,眼里没有半点嫌弃,只有心疼,鼻尖也跟着发酸,任由他跑过来抱住自己,双手环上他的腰背,无限眷恋地柔声唤他:“二郎,玄仪。”
大理狱的门楼之上,陆镇负手而立,将下方紧紧相拥的两道身影看得真切。
陆镇面若冰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难得今日天气放晴,阳光温暖和煦,洒落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姜川慢悠悠地支起下巴,微微昂首,这会子浴着那晴空暖阳,只觉无比惬意。
忽而刮起一阵风来,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并不冷,姜川闭眼吹了会儿风,想起太子殿下此行的目的,重又睁开双眼,低眉向下看。
姜川的意识中,他才将一小会儿没往大理狱外看,沈娘子和临淄郡王怎的突然就同时出现在那处,竟还当街紧紧相拥在一起
殿下今日清晨就连午膳也没顾得上吃,快马加鞭离宫赶到此地,断然不会是为了看到他二人在他面前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殿下心中想要看到的局面,应是沈娘子不来,抑或是沈娘子即便来了,也能够守着礼数,与临淄郡王保持距离罢。
顷刻间,姜川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额上和后背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冒出细汗,下意识地稍稍侧目暗暗看向身侧的陆镇,果见他鸦睫低垂,阴沉着一张脸,眼底寒凉一片。
偏下面的那两人浑然不觉太子殿下的存在,先是两个人毫无顾忌地相拥而泣,后是男郎缓缓抬手为女郎拭泪,女郎反握住他的手,接着与他十指相扣,亲昵地携手上马车。
陆镇面若冰霜地看着底下不远处的这一幕,负在背后的右手忽地紧紧握成拳头,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就连指骨都被攥得发出沉闷的吱咯声响。
姜川忙不迭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身侧陆镇一眼,只无声站在他身边,握着栏杆,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古树的绿荫下,陆昀牵起沈沅槿的手一道上了马车,轻轻挑开车帘,先让沈沅槿进去,待她坐定后,他方跟着入内。
车厢内的空间有限,陆昀坐在沈沅槿对面,想起自己现下的狼狈模样,不免有些促狭,就那般默声坐着看她,许久未发一言。
方才在外面相见时,两人都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同对方说,可这会子相对而坐,反倒齐齐没了声音,车厢内几乎安静到落针可闻。
就这般过了良久后,终是沈沅槿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扬声让车夫启程。
车轮活动后,沈沅槿抬了一双清眸去看陆昀,问陆昀这段时日在狱中可有受过私刑。
陆昀两手搁在膝上,有些无措地道:“未曾,我一切都好,沅娘无需为我挂心。”
沈沅槿得到否定的答案,将将放下心来,颔了颔首,温声道:“二郎无碍就好。王妃这段日子一直记挂着你,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睡上一觉,养好了精神,明日再去见她吧。”
王妃。有多久没有这样听沅娘称呼阿娘了?至少也有三年了吧。陆昀想到此处,恍然惊醒:是啊,他在狱中时就签了那和离书,从那日起,他便不再是沅娘的夫郎了。
陆昀心中泛起一抹浓重的苦涩,强忍着失落,应声答允:“沅娘思量周全,说得是极。”
话音落下,拉车的马儿张开四肢,车轮开始加速,碾过路面发出低沉的嘈杂之音,颠簸感亦跟随而来。
沈沅槿与陆昀四目相对,忽然又都没了声儿,车厢内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之中。
不多时,马车驶离了大理狱所处的街道,左拐转入一条局面稍窄些的巷子里。
转角处的柳树遮住逐渐变小的车身。
陆镇一双狭长凤目凝于那处,直至什么都瞧不见了,仍未能从那翻涌的醋意和妒意中剥离出来。
她怎么能,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同陆昀拥抱亲昵!明明五日前,她亲手拿了与陆昀的和离书来看寻,她在他的身下承欢灿身,低银浅浅,难耐时主动勾住他的脖颈,伸手掐他的臂膀和腰背,甚至张开唇去咬他的手和肩
即便陆镇明知沈沅槿善良心慈,绝非那等无情无义之辈,况她与陆昀夫妻三年,总有朝夕相对的情分在,倘若即刻就为此疏远了陆昀,那才不符合她的性情和做派。
然,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诸多时候,这两者很难并存;譬如刚才,他看到她和陆昀拥抱牵手,还是会无法自控地去妒忌陆昀、甚至厌恶陆昀,想要让陆昀从她的身边离开,离得远远的。
“回宫。”陆镇眼中眸色翻涌,不待姜川做出回应,旋即迈开步子,拂袖疾行而去。
姜川站在陆镇身边提心吊胆了好半晌,当下听他说要回宫,悬着那颗心方安稳落地,小跑着跟上陆镇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