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耶娘,阿妹和阿兄,你身后不独是你一己之身,还有整个陈王府和你的外祖家我想活着,也想你和阿昭她们都好好活着,所以二郎,这件事情,就请你当做从来不曾知晓过,将它烂在肚子里,好吗?”
他字指代何人,陆昀一听便知。
那人是战功赫赫、为圣人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早已封无可封的东宫太子,而他空有临淄郡王的头衔,实则不过一介被贬江州的七品县丞,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以卵击石。这个词,沅娘用得着实再贴切不过。陆昀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悔恨自己轻信于人,这才给了陆镇那个禽绶可乘之机。
沈沅槿自他的面部神情中读懂了他的心事,沉默片刻,柔声安慰他道:“二郎不必过于自责,便没有那桩事,他既起了这样的龌龊心思,必定还会另想出旁的法子来迫使我认命就范。他并无纳娶我之心,左右再过段时日,我便能脱出这泥潭,二郎与我皆应向前看,再过年,等你从彭泽右迁回来,兴许我已经是名动长安和洛阳的女商了。”
陆昀不复从前那般清亮的眸子痴痴看着沈沅槿,低声轻喃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沈沅槿极坦诚地同陆昀对视,语气坚定:“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我坚定心中所思所想不曾动摇,终归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有的。”
陆昀闻言,低低道了声好,眸子里重又燃起些许希望的光芒,“我信沅娘,此去彭泽,我会好好为官,用尽毕生所学护佑一方百姓,不论能否重返长安,只要沅娘和耶娘、阿昭都安好,我在何处都能心安。”
观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一切,恢复了理智,沈沅槿重重点头,勉强去够她的手,轻拍他的手背:“会的,我和他们都会安好,陆镇不能一直这么困着我,我会尽早与他划清界限。”
陆昀回握住她的手,相顾良久,寒暄一阵,再压抑不住情绪,唯恐自己会在她面前红了眼,惹得她也跟着伤心,千言万语仅仅化作“珍重”二字,当下辞了她,起身离去。
“二郎记得好生用药。”沈沅槿怕他瞧出陆镇在她身留下的端倪和痕迹,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在他临去前提点这么一句话。
陆昀于门框处顿住脚步,终是没敢回头再看沈沅槿一眼,颔了颔首,推门出去。
屋子里静到,沈沅槿稍稍仰首,止住眼底泪意,偏头去看映在窗上微弱的日光。
她与陆昀再无可能,她亦不该再对他有丝毫留恋。这世上值当她去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又何必困囿于男女私情。
沈沅槿在屋里养了两日,又往南边的铺子里走上一遭,细细查看过,收了账册。
等过完元日和上元,春日便要来临,何处铺面都要上新,她还要设计出新的款式。
这段时日她因忙于应付陆镇,进度已然落后许多,是以接下来这几日,少不得是要加把劲查帐算账,把各处的铜钱拢一拢,将何处铺子里每个人的岁末奖金算清楚了,断不能亏待了她们去。
且说引泉得了陆昀的话,这三四日里多方探听,寻出个适当的人选,亲往沈沅槿这处跑了一趟,告知情况。
再有两日便是元日,这个档口并不是聘人的好时候,沈沅槿合计一番,道是等过了上元,再请人过来一观不迟。
引泉也是这个意思,当即点头应下,寒暄两句,沈沅槿同他问起陆昀的情况,引泉道:“郡王昨日归府后,独自坐在屋里喝了些闷酒,也不让人在跟前伺候。幸而还存着分寸,并未宿醉,只是吐了一回,人还清醒着。”
沈沅槿轻蹙起眉头,温声提点引泉道:“酒吃多了伤身,烦恼亦不会随之消散,引泉郎君何妨劝他多出去走走,再者,去茶坊里吃茶听曲也是好的,总这么闷在屋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娘子的话,奴回去一定带到。”黄门说完,行礼告退,自出了门。
那夜发生的事和方才引泉所说的话,皆让辞楹深切感受到了陆昀对沈沅槿的沉沉爱意,心中多有不忍,不忍看到他们这对从前恩爱无比的夫妻就此分开,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娘子,待日后你摆脱了太子,郡王他重回长安任职,心里仍然只有你,你可还会接受他?”
“不会。”沈沅槿片刻犹豫,“我对二郎的感情,更多的是喜欢和动容,而非情爱;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于我而言始终无法真正融入的梦,我想醒过来,让一切重回正轨,却又无能为力。”
前半段话,辞楹自然能够听得明白,可后头那段话,着实让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恍惚间,辞楹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娘子年纪尚小,退热后养病的那段时日,时常会像现在这样,说上几句她听不明白的话。
“娘子又说糊涂话了,娘子若在梦中,那么我和此间的所有人岂不成了娘子梦境里虚无缥缈的人,又怎会有自己的想法呢。”
辞楹将她的一番言论归为说着玩儿的孩子话,并未听进心里去,离了她跟前去栓院门。
隔天,到了十二月二十九这日,再过一日便是元日。
沈沅槿晨起梳发,只用银簪绾上个单髻,戴了帷帽,携辞楹去集市上购□□幡、桃符、烟花、瓜果菜蔬等物,用以迎接元日。
东、西两市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身着华服的女郎结伴而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高悬春幡;巷里传来孩童嬉笑玩闹声,各处街道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更有西域胡人和经丝绸之路往来长安的各国商队穿行其间,用不怎么标准的赵国官话推销货物,招揽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