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默身上淡淡的薄荷味灌入他的鼻腔，在充斥着消毒水的环境格格不入。
萧正青侧目去看他时，应默正低垂着眼帘，似是在思索着什麽，出神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活脱脱像个幼儿园多动症的小孩。
只是他的手指过於纤细又苍白，令他不住担心他本人出神时意外把手指掰断。
萧正青看他走神，猜测似乎和应老爷子生病有关，倏忽家想起应默张望着应老爷子的病房走神，史建华在走廊里叫嚣，应默都置若罔闻，也不知听见了没有，还是应默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舅舅，咳，」萧正青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想要提点他，又想起应默不喜欢管那人叫做舅舅，立刻换了个称谓，「史建华回国了，你应该听见他说话了吧？」
应默在出神中哼了一声，脸色阴沉如水，也没说听还是没听见。
萧正青也不好去问应默的家事，只是和应默一同在走廊里多坐坐。
宁静的走廊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紧跟着病房里便传来老人低哑又虚弱的呼唤声。
应默一下子就从长椅上窜了起来，直接冲进了病房里。
萧正青被吓了一跳，等应默拧开病房门时，他才看清应老爷子倚靠在枕头边，一只手已经扯下氧气面罩，发出沉闷的呼唤声，正叫的他的名字。
「萧先生，小默，你们都进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话说得太长，应翰飞中间还要喘息几声才能说完。
应默快步上前把氧气面罩给应翰飞重新戴上，然後板正地坐在沙发边，回头去看萧正青。
找我？
病房里的祖孙两人都纷纷把目光投向他，看得萧正青头皮发麻。
他站在原地，还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通应家老爷子为什麽找他。
只几秒钟，萧正青的脑海里便检索到了内容，只有一个理由——应老爷子应该是想要提前辞掉他。
萧正青的唇角抽搐了片刻，眼下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自从他接受改变不了应默这个事实，就已经开始物色国内的下一份工作了，只不过工作还没找几天，眼下突如其来回国，哪里有空去找跳板。
眼下如果被应家老爷子辞退，无疑就是晴天霹雳。
萧正青站在病房门口，一瞬间失去了进入病房的勇气。
应家老爷子因为病中，眼眶下陷，瘦了一圈，脸上也没什麽精神头，面对着萧正青时，脸上仍是难掩和蔼之色。
见他站着不动，坐在沙发上应默发出嫌弃地啧一声，他对萧正青磨蹭的性格十分不满，突然快步走向他面前，扯过他的手腕，把人从门口拽进屋里，又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强硬地按坐在沙发上。
「站着做什麽，难道要我爷爷亲自来请你吗？」
应翰飞半边脸颊笑着，笑声也随着笑容发出来了，反倒是左半边脸颊紧紧绷着，看得人心里别扭。
应默收敛着神色，不自觉地循着应家老爷子的脸看，神色中能看出一丝黯淡神伤。
老爷子也感受到了脸上的不对劲，轻轻叹息一声。
萧正青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对劲，即刻问道：「应先生找我是什麽事？」
「其实也没什麽事，」应家老爷子微微思索着，「就是这段时间你和小默相处很久了，我一直想问你，他的厌食症有没有什麽改善？」
提到「厌食症」这个字眼，应默的脸上有些可见的紧紧绷起，抿着唇没有说话。
「萧先生放心，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月期限，我不是苛责你，我只是想知道进展。」应翰飞语调放得轻柔，似乎真的不是想苛责萧正青。
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咳嗽声，苍白的脸色难得攀上一层红润，恢复了一些以往的气色。
萧正青抿抿唇，也不知道该怎麽去解释这件事。
他在应默身上花过心思，也想过积极面对，始终没有得到应默的配合，情况不好，他也没面子和老爷子解释，或者找藉口。
见他垂头不语，老爷子瞬间了然，轻轻喘着气，继续说着。
「你应该了解，小默的厌食症是我的一块心病，他身边的心理医生和厨师我换了一批又一批，我本来觉得有的是时间陪他一起应对这个问题，可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最难放下小默的事，万一有一天我……我应该和你说过，医生说，如果小默始终不吃东西，最多只能活七年，可现在四年时间过去了，三年後，小默就会因为全身器官衰竭死亡，你说如果你是我，你能放心吗……」
说到这里，他被掩在氧气面罩下的嘴唇抖了抖，发出一阵重重的的叹息。
萧正青怔在原地，扭头去看应默的脸色。
听见死亡这个字眼，应默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淡的似乎应老爷子嘴里在谈论的人并不是他。
甚至听到死亡，应默的眼底里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
萧正青看得心惊胆战，隐隐觉得是自己看错了，立刻从他奇怪的神色中飞快移开。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应家老爷子如此直白的谈论应默的病情。
上次老爷子也说过，应默最多活七年，他以为应默还有七年，殊不知那是应默整体的生命长度……
「根据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三年时间，难道让小默和我一起去死吗？他是我的孙子，才刚刚二十出头，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应家老爷子那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苦闷的笑，「这个萧先生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