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非相撑着脸颊看院中景色,馀光里是原东园的翘首以盼的神情,在两人的等待中,原随云来至两人面前。
父子二人都有一种如出一辙的气质,然而原随云眉眼间隐隐有萧索忧郁之意,彬彬有礼地向诸非相行礼,展颜微笑时如同挂了一张面具。
原随云温声道:「诸大师。」
父子二人连喊他时的语调都有七分相似。
然而除了表面之物,他们似乎没有其他相似的东西了。
诸非相不语,原东园心下奇怪,转头却看见赤衣年轻人目光深邃,望着原随云不说话。
他正要开口询问,诸非相收回视线,带着笑意道:「原公子果真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他语气如常,原东园却隐隐觉得诸非相面上的浅淡笑意比见到原随云之前时还要凉薄。
「……诸大师。」原东园不知该说些什麽,轻声道,「您可愿为随云诊治?」
诸非相不想让他难过,笑着道:「庄主寿宴在即,少庄主事务缠身,不若等庄主寿宴结束之後小僧再为少庄主看看。」
原东园不知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因为诸非相并未明言为原随云治眼——只是看看的话,能看的大夫多了去,但能治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麽多年原东园也只遇见过诸非相这麽一位。
原随云面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大师今日才入庄,父亲不必心急,待寿宴结束,诸大师休息之後想何时看看都不晚。」
原东园叹道:「是我心急了,大师见谅。」
诸非相道:「为人父母罢了,小僧理解。」
他看向原随云,那玉树临风的少庄主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偏头,回以温和的笑容。
诸非相视线上移,目光停留在那堆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数字。
猩红刺目,血一般沉重。
这有几分是原随云所做的恶,又有几分是他的坏情绪,诸非相懒得知道,他只是看着这位一表人才的少年,片刻後又转头去看原东园。
最後他轻轻闭眼,心想,世事难料,是他想早了。
*
夜晚寿宴开始,月华如练,明月皎皎,诸非相在席间安静喝酒,姬冰雁坐在他身侧,不断有人上前问好,虽是向姬冰雁敬酒,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往诸非相身上瞥。
座上之人皆是原东园少时的朋友,同行者中有年轻的子弟,其馀原随云生意往来上的夥伴,姬冰雁是後者,但他在江湖上名气不小,所以四周很是热闹。
换言之,瞄诸非相的人也不少。
诸非相若无其事,恍若不察,有人胆子大,起了个头。
於是人们敬完姬冰雁,转头便去敬诸非相,诸非相神色如常,一一接下,然而姬冰雁探眼瞄了他手中杯盏,从始至终那杯盏中盈满的酒液未曾降下分毫。
待众人敬过酒,心满意足地坐回原位,姬冰雁道:「大师既然不想喝酒,为何不跑?」
诸非相不是不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去年他们一行人从沙漠中离开,胡铁花摆出酒坛,说要庆贺众人脱离魔窟,要不醉不归,酒至酣处拉着诸非相灌酒,而那时诸非相手一抽,眨眼间便跑没影了。
彼时众人都欢喜不已,热情洋溢,唯独诸非相游离在热闹之外,立在月下不知想些什麽。
诸非相奇怪地看他一眼:「小僧毕竟是客人,总不好做出失礼的事。」
姬冰雁忍不住道:「大师在我家做客时可没这麽客气。」
诸非相实话实说:「小僧乐意。」
姬冰雁瞪他一眼,扭头便喝起酒来。
诸非相很贴心地提醒他:「小心喝醉了耍酒疯。」
姬冰雁冷笑:「你以为我是胡铁花?」
诸非相若有所思,姬冰雁又喝了一盏酒,杯盏才放下,诸非相便提着酒壶温柔道:「来,再喝一盏。」
诸非相为人斟酒——难能可见,姬冰雁意外之馀不忘递盏,然而他递了一次又一次,方才察觉出不对劲,然而此时他已酒劲上头,晕头转向,撑着额头不说话。
诸非相站起身。
旁人只看见姬冰雁一盏又一盏的喝诸非相为他斟的酒,只道两人关系好,见姬冰雁酒力不支,而诸非相更是打算扶着姬冰雁歇息,纷纷感叹诸大师对朋友贴心照顾的细心心肠。
诸非相向原东园示意了一下,扶着姬冰雁走出堂屋,穿过两道拱门,径直松手。
姬冰雁撑着墙站直,虽有醉意,却不似席上不省人事的模样。
诸非相赞叹道:「你真懂小僧的心思。」
姬冰雁没好气道:「不是懂你的心思,我也不想在那里待着。」
贺礼奉上,宴席也参与了,再待下去没有半分用处,姬冰雁在诸非相第三次为他斟酒时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索性配合到底,一同离开宴席。
诸非相笑了笑,没说话。
「你同意为原公子治眼了吗?」姬冰雁低声询问,他从山下回来时离宴席开始只有半个时辰,没来得及详细问问原随云的事情。
「还未答应。」诸非相道,「小僧见了原公子一面,他实在是一位让人意外的人。」
意外,但不觉得奇怪。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此话不假,但却从来没有一句话说过父子二人都该是如出一辙的正面人物。
诸非相和原随云仅仅打过那一声招呼,原随云安静温和,外表一切来看都是值得欣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