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们不知道,我已经醒了。
方才醒来之时,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淡青色床幔似烟雾笼罩在床上,床的正前方不远处立着一扇古色古香的丝质屏风,上面是一副墨竹图,很素雅;再往前,是一个垂着若竹色丝帘的圆拱门;再往外,如果我猜没错的话,应该是这个房子的外间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躺着床上想了一阵,记起了自己在大路边的遭遇。刚想翻身下床时,听见两个女声越来越近,外间门声响动,我赶紧躺好,不敢妄动。
隔着墨竹屏风,我看见两个女子的身影,仍旧是古装打扮,她们低声交谈着,我能清晰地听见她们的话。
“这姑娘怎么还昏睡着,伏先生不是说她该醒了吗?”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听声音,像个小姑娘。
另一个女子说:“伤得那么重,哪能说醒就醒的,伏先生是医术高明,可他毕竟不是神仙,说什么是什么。”这个听语气,估计性子比较沉稳。
“琼儿,你说,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小小年纪,跟谁那么大仇恨啊,将她伤成这样,身上就没一块儿好皮肉,还受了内伤。更奇怪的是,我们公子居然会把她带回来,还找伏先生来救治。我的姐姐啊,是我们公子亲自把她抱回来的啊,公子要是能对我笑一笑,让我死我都愿意,更别说抱。”有那么夸张吗,为博一笑死都愿意?她们口中的公子估计就是救我的正主了,想必那天是他救了我。
“好了,瞎琢磨什么呢。”叫琼儿的沉稳姑娘打断她,“玖儿,别说我说你,你嘴上就得留个把门的,别胡思乱想,我们丫环自有丫环的命。刚才的话,别说公子,就是映雪姐姐听见了,你都得掉成皮。”我听着,心里直犯嘀咕,等级观念还真不是吹出来的,还有那个映雪又是谁?
“好嘛好嘛,我不说就是了。我去把药端过来吧。”玖儿语气极不乐意,声音渐渐远了。
屋内安静了下来,我无奈,什么具体讯息也没捕获。透过屏风,我看见琼儿走了过来,我赶紧闭上眼睛。琼儿在我床前轻叹一声。我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于是轻咳一声,睁开了眼睛。近距离看,我惊了,这丫环居然长得那么标致,唇红齿白,眼珠乌溜溜的。见我一开眼就打量着她,琼儿居然没什么反映,好像我只是睡了一觉,理所当然地醒过来似的。
“离姑娘,您醒了。”她的语气倒有几分惊喜,过来扶住想要起身的我,说:“离姑娘,您的伤还没痊愈,还是躺着吧,奴婢给您倒点水,润润嗓子。”
不知多久的昏迷,让我口干舌燥,我一口气喝了两杯水,琼儿有几分讶异地看着我,却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着。“谢谢。”我向她道谢,她又是一个诧异的神情,却笑了笑。
“你叫我离姑娘,你以前认识我吗?”我把疑问抛出,现在的状况,我对这个身体的主人一点记忆也没有,只能装失忆了。
这回她不得不出声了,说:“您,不记得您是谁了?”此时,玖儿端着一碗药进来了,琼儿接过托盘,低声说了句,情况不妙,快去请伏先生过来。
昏迷的这几日,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却总醒不过来。有人在我身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有人替我诊脉,有人给我喂药,有人在我身边窃窃私语,我似乎都感觉到了,却不知道是谁。
将醒未醒之时,我的身体有了知觉,深入骨髓的痛折磨着我,我时而感觉通体冰冷,时而感觉烈火焚身,如在炼狱一般。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要我受这样的苦,难道我上辈子受的苦还不够多吗?最爱我的人为了救我曾经爱过的人,在我眼皮底下殒命,我情何以堪?挚友、女儿相继离我而去,最爱我的他,也走了,直到他走了,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要的幸福就在眼前,我却视而不见,我情何以堪?
现如今,造化弄人,我借尸还魂来到了这个地方,又要遭遇什么?我一无所有,就连这身皮囊也是借来的,既然如此,我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只能听天由命,且活着吧。
我醒来那日,玖儿将那位伏先生找了过来,他替我检查了一阵,得出的结论是我头部受到重创,又受了惊吓,导致失忆了。伏先生年约三十,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话不多,却似乎对我很感兴趣,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我感觉得到。
离我借尸还魂也有七日了,也就是这位心离姑娘的头七了,不知道她魂归何处。我还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是谁,听丫环们说他送我回来后又急急地出门了,只交待要好好照顾我。至于我的名字,只是那个在我醒后尚未露面的映雪姑娘,替重伤的我换衣服时,在我身上现了个帕子,上面绣着我的名字“心离”,没有姓,所以她们都叫我离姑娘。
我的伤势,自我醒过来后,恢复得很快,我中了什么内伤我不清楚,只是那些外伤,伤口愈合程度之快,让人咋舌。这估计就是伏先生对我很感兴趣的重要原因。
人都是有惰性的,只在这个地方待了几天,我就开始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这让我无由来地感到恐慌。
“请问你们公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坐在树底下纳凉,问身边替我摇扇的琼儿玖儿。
“离姑娘,公子的事,奴婢们不清楚。”琼儿恭敬地说。我真佩服她,怎么就那么听话,我一个陌生人,就凭她的主人的一句好好照顾我的话,她就对我一口一个奴婢的。
七月的天,本来不该那么热,可是我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想凉快也凉快不起来。可是我身边的这两个丫环,清凉无汗,令人羡慕。我本想弄些凉快点的装束,可是怕吓着她们,被人视为异端,就收了这个念头。
就这么干坐着,旁边站了两个木头似的人,我愈感到烦闷。我强行拉着她们坐到我旁边,提议道:“不如你们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吧。”
“外面的世界?”玖儿重复了一遍,不解地看着我。
“比如说现在的国号,年号,谁当皇帝,江湖上有哪些大侠之类的。”我提醒她,“我不是失忆了吗,连自己都不记得的,更何况外面的世界。”
两人终于被我带动了点情绪,给我说起了这个时空的事。
果然,这是个异时空,不是我所熟知的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这个国家叫天仪国,京师叫仪都,当今天子姓明。明氏天下传至今,已经有五百多年了,如今在位的是第二十五世的皇帝。不过奇怪的是,这个朝代之前,似乎是魏晋南北朝,我听得迷糊,两个丫环对历史知之甚少,也说不明白。
天仪国的地理位置倒和我生前,或者说前世的故国比较像,东南面临海,东边和赤阳国隔海相望,西边接壤的是赫彰国,北边隔着一片茫茫大漠就是北冥国。天仪国内,有秦朝里留下的长城,也有长江黄河。十多年前,赤阳国来侵,被天仪国一位大将军一举歼灭,赤阳国如今是天仪国的属国,而西边的赫彰国自从十五年前的一战之后,一直和天仪老死不相往来,直到最近两年,两国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我听得津津有味,听她们说完庙堂,又情不自禁傻傻地问:“那江湖呢?有没有丐帮、少林寺和武林盟主之类的?最厉害的帮派是什么?”
两人听了我的问题,都掩嘴偷笑了。琼儿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对我说:“少林和武林盟主是有的,至于姑娘说的什么丐帮,奴婢就没听说过了。说到最厉害的两个帮派,自然是觉情宫和冥魅庄了,前者是情报组织,后者是杀手组织,在江湖上名声很大,却十分低调,自然也显得十分神秘。别说一般人,就是武林盟主,都敬他们三分。”
我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撇下她们俩,一个人在这座大宅子游荡起来。
这座大宅子占地很大,我大概花两个小时才能逛完。宅子就是古色古香的标准高门豪宅,设计很巧妙,材质以竹子为主,却丝毫不感觉单薄,反而有几分恢弘气势。而宅子里的人,其实更不寻常,经过我这几日的细致观察,我现这里面的人,无一不是踮着脚走路的,记得我前世看的武侠书里,似乎踮着脚走路的人都会轻功的。人人走路没有脚步声,所以我常会被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丫环吓个半死。
听丫环们说,这里是京城北郊,我们离仪都只有半天的路程。而这宅子,就座落在我醒过来的路边那片竹林深处。
醒来的这几日,丫环们事事顺我的意,除了出门,她们不让我离开竹屋半步,说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怕那些将我打成重伤的人再来加害于我。她们不让我离开,估计是她们主子的意思,我也不好令她们为难,我只希望这位救命恩人快快现身,好让我早日离开。既然我都来了,我总不能枉此一行,到处走走看看也好,我的情况,多活一天多看一眼便是赚到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伏先生住的小院子,刚欲抬脚离去,就听见门里传出声音:“姑娘请留步。”我回过头,看见伏先生迎了出来,说:“姑娘既是来了,就进去坐坐吧。”
喝过一盏茶,和伏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他拿出一个棋盘,问我:“姑娘可还记得下棋。”我脱口而出:“我不会围棋。”
伏先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诧异我的不假思索,说:“姑娘这么肯定,是不会还是不记得了?”
“也许是不记得了吧。”我找了台阶便下。
“那我们不下围棋,围棋费脑子,对姑娘的康复不好。在下教姑娘另外一种下法吧。”他像是征询我的意见,可语气却不容推却。我点头称好。
“五子棋。”他微笑看着我,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我心中惊诧无比,脸上却天真烂漫,惭愧地说:“先生,心离也不曾记得自己会五子棋。”
伏先生淡淡一笑:“无碍,这种棋很简单,却易于开拓人的思维,在下献丑,给姑娘说说规则便是。”
这是不是一个线索,五子棋,不该是古代有的吧?我听着伏先生的讲解,心中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