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好了客栈,店小二拿足赏银,殷勤地跑进跑出帮我们请大夫、准备吃食。大夫看过岳黎,如我们所料,一味地摇头,只好先替他处理外伤。等一切安置妥当,天色已经大亮。想起天亮之前那个血腥的场面,我睡不着也吃不下。岳黎不知是一直做着噩梦还是依旧游离在另一个时空的意识界里,嘴里时不时吐出一些不知何意的字句。
如果在岳黎意识界里看到的一切,以及孤月痕所说的皆属实,我无法想象此刻毫无办法的岳黎内心是怎样的煎熬,身负的奇冤未曾昭雪,大仇未报,未婚妻又要入虎口……
“你们那个世界,很好吗?”易寒萧忽然这么问我。同样不曾休息的他也和我一样,在岳黎的客房里干坐着。
这个问题,问倒我了。“这要看我们怎么看待这个‘好’。那个世界,因为技术的展,一切都变得很快,距离变得不再遥远,人们借助工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相见的人可以马上见到,千里传音无师自通,很多这儿无法治愈的疾病都可以被治愈;我们的人还到月亮上看过了,那儿寸草不生,更别提有嫦娥了;可是付出的代价却是天空不再蔚蓝、空气不再清新;至于人,相较而言,那个世界的女性,比这里的少了些束缚,多了些自由,她们可以入朝为官,可以在各个行业与男子一决高下,可以放肆地走在阳光底下;这个时代很多女子所要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那里会受到律法的保护;不过,当然了,如果是不专情的男人,不管是有钱有势还是穷光蛋一个,养个小二小三也不是没有的,”我苦涩地笑了笑,“就是养外室的意思。其余的,对于像你这样的身份来说,还是在这儿可以活得更恣意一些。”
“你呢,你的上一世……过得不好吗?”也许是看我言辞中并不怀念那个时空,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的上一世,本可以很好的,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沉浸在一段过去里不能自拔,害人害己,我的朋友和最爱我的人都被我害惨了,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一个悲剧,我来不及……来不及感受哪个世界更好。我只希望此生此地,我不会重蹈覆辙,我誓我一定要让你们好好的。”说到最后,我感觉自己的话里似乎带上了一股狠劲。
“你想多了,旁人的苦难从来不需要你来背负。”寒萧面有忧色,低声道。
“公子,伏先生到了。”因人手问题,部分暗卫变明卫。此人正是昨晚给我们带路的人,叫易方,人长得极不起眼,我几乎还记不住他的相貌。
话音刚落,有人推开虚掩的门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伏先生。他虽风尘仆仆,却毫无疲惫感,整个人神采奕奕,看见我们,拱手道:“二位,在下来迟了。”
“先生日夜兼程,一路辛苦了。”易寒萧亲手扶了他一把。
“睿……”伏先生意识到自己称呼不妥,改口道,“易公子言重了,救人要紧。”
寒萧将他引到床边,言明了岳黎的情况。伏先生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给岳黎号脉,只见他原本舒展的眉头越锁越紧。“他身上的外伤和内伤虽重,但并非药石无灵,恢复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点在下有把握,只是……岳公子似乎实在施展他的幻术时遭到了反噬,被人趁虚而入下了诛仙禁咒。”
“诛仙禁咒?”我几乎忍不住要咒骂一声,这又是什么鬼?!
“此禁咒一般对法术高强之人而使,可以取其三魂七魄为己用。”伏先生简单地解释道。
“孤月痕说她动不了岳黎的魂魄。”易寒萧补充了一句。
伏先生闻言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禁咒失败,所以他就陷入了类似走火入魔的状态,在下没有办法唤醒他。”
“如果他一直醒不过来会怎么样?”易寒萧问这样的问题,我知道他的用意,他要阻止我去和孤月痕交易。
“看现在如此不安稳的状态,应该是还迷失在他被反噬前的幻境里,如果一直醒不过来,他会被自己这么强烈的情绪进行反复的精神折磨,至死方休。”伏先生字字残酷,令人心颤。
“你听到了吗,”易寒萧看向我,强硬地说,“以他身负奇冤仍百折不挠的意志力,我相信他能熬过去。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绝对不能向孤月痕低头。”
“他会死的。”我不理解寒萧的冷酷。
“以先生之见,即便是在梦境里深受折磨,岳黎能熬多久?”他转向伏先生。
“这个不好说,”伏先生不解我们的争吵,思忖道,“精神上的折磨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如果是意志力强的人,一年半载总能熬得住。而且我们也不是坐以待毙,会尽快寻找能销其梦魇的方法。在下曾在古籍中看过,一种名叫‘鬼仙蓝眼’的宝石具有很强大的辟邪作用,若能寻到,必定有帮助。”
“一切都只是猜测。”我对易寒萧说,“可他的性命是禁不起猜测的,在那个时空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不能死。”
易寒萧似乎有些焦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他一拍脑袋,看着我说:“据眼前事实所知,你们都是肉身滞留当地,灵魂转世至此,他即便不死,等到你有能力帮他的时候,他这具肉身也是要消亡的。心离,你冷静一点,你要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弥天劫难、为解脱各自的宿命、为扳倒噬魂洞而竭尽全力,她不可能笑到最后的。”
“如果他在我们成功之前魂魄离体,被地府驱入轮回六道,到时……”
“你想太远了,你就是担忧旁人远得看不见的一切,却不顾自身当下的安危。此事无需再议,今夜你就好好待在客栈里,哪儿也不许去。”易寒萧冷声说着,“我当初就是太尊重你的意见了,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来人,将离姑娘带回房严加保护。”
我震惊地看着易寒萧,说道:“你疯了,你不能禁锢我的自由,即便不是为了岳黎,今夜也要去看看孤月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老的下落我们也不能不闻不问……”话没说完,我感觉他在我身上的某个穴道戳了一下。
“好好睡一觉,其余一切有我。”听着易寒萧安抚的话语,我失去了知觉。
又是那个熟悉的梦,我被绑在一个祭坛之上,烈火不断地在脚下熊熊燃烧,削肉剔骨的疼痛如毒蛇般啃噬着身体的每一处,我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几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被一字排开捆在我对面的高台之上,看着我经受烈火的焚烧,他们出痛苦的呐喊,如困兽一般在十字刑架上挣扎着。
“顾心离,起来吧,顾心离,起来吧,这么重要的场面怎能少了你?”魔咒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回响,“来啊,来啊,我在‘一杯茶’等你,顾心离,起来吧……”
我忽然感觉自己有了力量,脚下的烈火不知何时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我自行从祭台上走了下来,如梦游一样,一路追随着那个声音在昏暗的道路上轻松地前行,我走啊走啊,仿佛走了好久,看见前面一家店前挂着一副画着茶杯的幡旗,然后停住了脚步。
“客官是要喝茶吗?”一个真切的声音刺入耳鼓。我打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现自己竟然站在“一杯茶”茶馆前。举目四望,又是黑夜无人的街道,到处都打烊了,只剩这家茶馆。我惶惶然不知所措:我昏睡了一整个白天?我真的梦游了?
“客官?”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正微笑看着我,“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进来喝杯茶吧。”
““一杯茶”,是一杯茶?”我前世看过一句不知出处的禅茶诗,“包罗万象一杯茶,欲解菩提心却遮”,总觉得大有禅机,却一直没能得其深意。
“森罗万象,只此一杯。”中年人微笑道,“我这茶馆,夙寐夜兴,只为江湖夜路人送上一杯热茶。姑娘即来,便是缘分。”
我不自觉地迈进着灯火摇曳的茶馆,原本细碎的人声瞬间消失,茶馆安静了下来。
“心离。”是易寒萧震惊的声音。
“哈哈哈,”孤月痕朗声一笑,“瞧瞧谁来了。”
令我感到震惊的不是易寒萧和孤月痕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而是桌上的另一个人:沈默。他闭关练功那么久,出关了?还来到了这儿?我昏睡的这个白天又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孤月痕可不管我的惊讶,站了起来:“如此便跟我走一趟吧,吴不知还等着见你呢。”
沈默端起茶杯朝前一泼,瞬间茶水变成冰锥,茶叶变成茶针,直击孤月痕。后者丝毫有些猝不及防,一个转身,才堪堪避过。这样的沈默,像是换了一个人,周身散出来的凌厉杀气,是从前的他没有的,让我很是陌生。
她的脸色先是一寒,继而又娇笑一声:“你竟然连了这种功夫,有趣,哈哈哈,有趣之至。”说着,她便要动手,却不知为何,神色一滞,收了手。
“浪费我一杯好茶。”那中年馆主惋惜道,语气并无不善。
孤月痕恨恨地看着他:“馆主是要管这闲事吗?”
“非也。”馆主又是微微一笑,“小本生意,我只是不想有人在此打扰客人的清静而已。”
“哼。”孤月痕不甘地看了我们一眼,拂袖而去。
真的……就这么走了?我讶异地看着馆主,他这么厉害,竟然能让孤月痕铩羽而归?
“多谢馆主解围。”易寒萧对馆主拱手道谢。沈默也朝他微微点点头。
馆主坦然地接受两人的致谢,转而对我笑说:“姑娘还喝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