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皇帝独处宫中,每日国事、政事、家务事,烦不胜烦,可又不能脾气,顶着明君的笑容,不断刷新自己明君的气度。
老御医将年轻皇帝的手轻轻放下,就听帝王叹了口气道:“如何?”
老御医心想,真的不如何,陛下你的身体比老夫好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嘴上却说:“许是季节更替,近日又疲累,这才觉得乏力,臣开一副调理的方子,多注意休息便好。”
“朕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帝王又叹。
御医老脸一红,不明白皇帝这句“空落落”到底是何意?
“罢了,你下去吧。”帝王当然不会和一位须皆白的老御医来谈心。从前他还能愤图强,养精蓄锐,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扳倒女帝,为自己的师父、师叔出口气。现在女帝早已躺在了陵墓中,他也成为了九五至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他却忽然觉得日子没了味道,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索然无味,曾经丢失的那半边身子,并没有因为他的登基而回来。
过了几日,太后便带着许多画轴来给帝王看。听御医说皇帝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太后自然便想到了多找几个貌美可人的小姑娘入宫来陪陪自己儿子,每天都在一堆勾心斗角的莺莺燕燕中,儿子应该就不会心中空落了吧。
太后的心思,帝王如何不懂?他恭顺地一幅幅欣赏着送来的画轴,实在无法从这些平面的工笔仕女图上,看出一个人的美丑来,更无法想入现实。当然,他更不知道太后是何时收集了如此之多的仕女画像的。
“儿,你钟意哪个?我便召她入宫来让你瞧瞧。”太后问道。
他懒懒地道:“朕爱皮肤白皙……”
太后忙道:“快去把皮肤白皙的找出来!”
“眼如乌杏……”
“快,快,大眼睛的!”
“口如樱桃……”
“小嘴巴的!”
“性格开朗的。”帝王说完,看向太后。
太后身后的内侍们正在一堆卷轴中翻找符合皇帝要求的,帝王却想,你们找不到的,朕说的这个人,是个男的,叫做罗珩,死了好多年了。哎……心塞。
“这个如何,儿你看看?”太后命人殷勤地在皇帝面前展开了一个卷轴。
皇帝懒懒地靠在龙椅上,想着瞥一眼算了,谁知这一瞥,整个人都跟过电了般,瞬时精神了许多。
“这是谁家女儿?”皇帝盯着那画上人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是毫无凹凸质感的工笔画,但眉眼之间还是有些像的。
只是有些像罢了。
“是卫国公的长孙女。”太后和身旁内侍相视一笑,皆知此女有戏。
“哦……”皇帝将画轴推开,“还行。”
三日后,国公夫人便带着长孙女来面见太后了。她们得了太后的邀请来宫中赏花,陪太后说话。到底为了啥,这些高宅女子心中比谁都清楚。
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皇帝也来向太后问安了,不出意外地遇见了国公府的小娘子。
小娘子低着头,规规矩矩见礼。
太后热心地又让小娘子表演了一场才艺,在大厅中央,给皇帝和太后弹奏了一曲。
皇帝点点头,表示才艺不错。赏了东西。
国公夫人拉着孙女一起谢恩,小娘子温顺的模样,让皇帝忍不住问了句:“方才那曲子,朕不曾听过,叫什么名字?”
小娘子听见皇帝问她,上前答道:“曲子是奴自己谱的,名叫白月。”
皇帝心中一震,面不改色地问道:“为何要叫做白月?”
小娘子答道:“常梦见一轮白白的月亮,有感而谱了这支曲子,便取名叫做白月了。”
皇帝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只说自己还有要务处理,拜别了太后,先行离开。
太后对皇帝今日表现十分满意,越看国公家的小娘子越是喜欢,一高兴,自己也赏了东西给那小孙女。
回去的路上,国公夫人始终握着小娘子的手,一路都笑盈盈地说:“珩儿是个有福气的人。”
被唤作珩儿的小娘子,微微笑着,心里只有两个字:呵呵。
月黑风高,卫国公家的长孙女钟珩小娘子,独自在房中借着烛火誊抄经文。烛火微微晃动,窗棂轻响,钟珩抬头看去时,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谁!”钟珩喊道。
那个人影信步走上前来,声音淡而冷:“朕。”
钟珩瞬间握紧了手中的笔杆,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人站到了自己面前。
皇帝穿着低调的常服,但那头上的玉冠,束腰的玉带,垂在身侧的丝绦宝玉,无不显示帝王在服饰上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二人就这样你坐着,我站着静静对视了片刻。
终于,皇帝开口道:“免礼。”
钟珩捏着笔道:“我并未行礼。”
皇帝自己找了一把圈椅坐下:“朕知道,所以免了,否则你这可是不敬之罪。”
“哼。”钟珩用鼻子声回答了皇帝,别过头继续被打断的经文誊抄。
皇帝也不打扰他,就坐在一旁看小娘子抄了一夜的经书,临到她要歇息了,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