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寂静,他像一只垂下脑袋的棕熊,低头看着脚边的兔子,他抓不住兔子,又舍不得用大力的掌心牢牢掐住兔子的脖子。
轻不得,重不得,拿他没办法。
裴淮年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一点半了,也许半小时後他就回家了呢?他应该相信陶家舶,陶家舶的手机里什麽都没有,酒吧收下的名片都躺在他书房的碎纸机里。
手工店附近的酒吧因为「特殊」原因停业整顿到下周。
裴淮年不愿意因为一个刚冒头的猜测再次引发两人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何况,他在「爱情警局」的记录不良。
车窗玻璃反射出他眉头紧锁的面容,他後悔没有在会馆喝一杯龙舌兰。
陶家舶逃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这一次是他自愿回英国的,事实就是如此。
车辆停在花园里,裴淮年坐在车里没有下来。
司机先生受不了窒息的氛围,在车旁等。
裴淮年沉思了很久,在安静的之後自己的心跳的空间里,他承认自己无惧这种不安,痛恨陶家舶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於是他点开手机上一个没有标签的app。
连接的一瞬间发出电流的嘈杂,滋滋滋的电流声之後逐渐出现背景音乐。裴淮年调大了音量,蓝色眼眸紧紧盯着没有画面的黑框,为了保持私密性,只能捕捉声音。
从背景音乐中,裴淮年推断陶家舶去了另一家酒吧。低沉的鼓点,喧闹的人声和酒醉後人们化身原始动物的嚎叫。手机躺在他的掌心,他吞咽了一下,将声音调到最大。
一直没有出现人声,就在裴淮年怀疑监听设备故障的时候,喇叭里终於传来说话声。
听上去是个30出头的男人,清脆的碰杯过後,对方开口:「一个人?」
裴淮年在车里挺直腰板,眉眼下压,心跳一紧。
*
陶家舶捏着杯子,扭头望着一头黑发的男人,看上去是亚裔,他没说话只是跟对方碰个杯,转头看着远处舞池里的人群。见陶家舶不回答,男人并不气馁,往里挪了一下,用中文说:「中国人?」
陶家舶意外地看过来,点头:「上海人,你呢?」,对方瞥了眼陶家舶的板寸,他从陶家舶进门就注意到他了。不错的衣品,修长的身形还有年轻的活力,他伸出手,露出和善的笑容:「肖易,天津人,来英国12年了」。
陶家舶点点头交换了自己的名字,对方顺势问他在伦敦是上学还是工作,陶家舶摇头说都不是。他谈话的意愿度不高,肖易也不硬撩。两人端着酒杯,时不时抿一口,某个音乐空拍,头顶旋转的镭射灯分出一缕打在陶家舶从下颌到鼻尖的线条上。
他完全是肖易的菜,肖易打算最後一次尝试,他问;「来酒吧玩儿但是不说话,心情不好?」
陶家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裴淮年没听到他回答。
「最後一个问题」,肖易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和秀气的五官无端有一些亲和力,他说话真诚,看人的目光也不下流,陶家舶对他印象不算差,问:「什麽问题?」
肖易说:「你是单身吗?如果不是,我觉得还能再努努力」。
砰,劳斯莱斯的车门被狠狠地摔伤,司机先生望着雇主大步流星的步伐,默默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
10秒前,陶家舶说:「是单身」。
黎明悄悄推开沉寂的冬日,淡淡的曙光照在低矮的叶片上,金色的纱绸跳进窗沿,落在丝绒的沙发脚边。裴淮年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身後的佣人无声地对里克比口型,里克闭眼睛摇摇头,不要上去打扰。
裴淮年背脊酸痛,他在沙发上坐了一晚,腿上的手机还留存着最後10%的电量,监听app的页面已经没了,说不清楚是後台自动清理还是裴淮年动手退出的。
那句「单身」之後,陶家舶和肖易聊起在英国留学的一些趣闻。很巧的是他们都很喜欢大海,陶家舶音量不大,兴致却越来越好,他讲了很多船的故事,碰巧肖易对欧洲史十分了解。
陶家舶讲的船,有些是给裴淮年讲过的有些不是。裴淮年听了一晚上,一个字都没有记住,後来他睡着了,不知道陶家舶离开酒吧後跟肖易去了哪儿。
他站起来,除了略显疲惫以外,表情显得很麻木。
佣人都不敢上前,里克先生悄声走到他面前问先洗漱还是先吃早餐。
裴淮年平静地望着照顾自己多年的管家先生,他问里克:「他为什麽不回家?」,听上去是问夜不归宿的问题,但里克眨了眨眼睛望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听懂了他说的是ehome而不是e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