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明节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
书上提及谷雨，总喜欢描绘“雨生百谷，物生清净明洁也”，仿佛自这一天起，万物复苏，莺飞草长。然而现实却不完全是这样。
早起洗漱时，裴洋看到窗外那棵茂密生长的老洋槐，枝叶都蒙了一层浅淡的白。
那是北方城市迟来的终霜。
窗玻璃很久没有擦过，积起的灰尘沾了霜色。
玻璃另一侧，一只红头鹦鹉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停驻在水泥窗台上。
裴洋盯着它额前那撮显眼的红毛看了会儿，直到它不耐烦地飞走，才想起这种鹦鹉有个俗名，叫做“红头爱情鸟”。
爱情鸟绕过老洋槐，转眼不见了踪影。
裴洋收回视线，从简易衣柜里拎出昨天刚熨好的职业套装，一件一件地换上。
裴洋忍了三年，终于趁着“金三银四”跳槽季，在上个月底拿到了新公司的offer，工资翻倍，福利也更上一层楼。
裴洋是三年前来到云城的。
即便工作赚到了钱，也要攒起来给妈妈治病，舍不得多花。
虽然今早降了霜，但室外并没有想象中寒冷，反倒弥漫着早春的爽利。
走出老旧的单元门时，裴洋深吸一口清冽空气，肺腑之间的憋闷与浑浊很快便被草木气息洗涤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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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洋识趣，有意识地放轻动作，很快便收拾完离开，将一片清静归还给室友。
星云集团主营电子产品，从智能手表到笔记本平板，从收音机到摄录机，凡是和电子管沾边的东西，基本都能在星云官网一站式找到。
云城物价高，去了房租水电，每个月能存下来的不多。
陈啸瞥一眼时间，“这还不到六点半。”
这个华阳小区有些年头了，住宅都是老式红砖楼，标准的六层，没有电梯。
在这样的地方办公，似乎会给人以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波谲诡诈、精彩绝伦的职场风云。然而实际上，这栋楼里的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多年如一日地扮演着螺丝钉的角色，在平淡又重复的工作里，赚取生活的酬劳。
星云集团总部离裴洋租房的地方有些远，坐地铁过去需要换乘一次，加起来十七站，将近一小时的车程。
他没有钱。
住户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整日下棋逗鸟，哄哄儿孙。
当时他大学刚毕业，带着银行卡里所剩无多的几千块钱，孤身一人来到这座一线城市，和一个全然陌生的中年男人合租了这间三十五平米的小一居。
裴洋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租金便宜。
后来没出几个月，第一任室友在云城混不下去，决定卷起行李回老家。
进门有前台接待，问清楚来意之后，便引导裴洋到一旁稍作休息，等候同部门的人下来接他，再去办理入职手续。
从地铁站出来，裴洋一抬眼就看到星云总部大厦。
裴洋一边整理衬衫扣子，一边回应：“嗯，今天九点要去新公司报道，我怕迟到，就早点起来了。”
男人面容冷峻，身材颀长。
裴洋回头朝他笑了笑，“没事，反正也睡不着了。”
裴洋现在甚至记不清那个男人的名字，只记得他临走前送给自己的一句忠告：“云城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呆的地方，闯荡几年见见世面，就早点回家吧。”
合租室友陈啸被裴洋的动静吵醒，倒也不生气，只是眯着惺忪睡眼，懒洋洋地和他搭话：“阿洋，你今天起这么早啊。”
裴洋在沙上落座，虽然姿态笔挺，但也不是全然紧绷。与上次过来面试相比，今天到底还是轻松许多。
裴洋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同时也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笑着摇摇头，往公司走去。
刚毕业的这几年，裴洋的工资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