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即便周献玉此前对此有所猜测,也难免愣了愣神。她着实未曾料到,对方一番言语,绕来绕去,最终竟是在忧心她这个外人的安危。
可镜夫人的那声叹息却是情真意切,“先夫之事确实是个意外,但除此之外,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件是意外呢?”
十里乐坊的繁盛之景,是数不尽的血泪肆意横流,是堆积如山的累累尸首层层铺就。
周献玉何曾不清楚这些事,但眼下的她却更在意说出这句话的人,“夫人,您与林清平,可是旧相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交集是镜夫人亡夫的死,就连周献玉都是这样对赵安白说的,但其实她心底里也不是未曾怀疑过此事的真假。
正如赵安白所说,酒楼伙计们的惨剧更像是被灭口,而眼下镜夫人的担忧其实也是因为她足够了解林清平,所以很清楚周献玉再不罢手将会遭遇什么。
可镜夫人闻言却只是平和地望了过来,反问道,“周姑娘觉得我与林老板像是怎样的相识呢?”
“夫人您或许未曾留意过,这十里乐坊,甚至是整个云州的人提起林老板时,大多都是畏惧、痛恨、噤若寒蝉。也有少部分人胆子大一些,不掩厌弃和不屑。可唯独只有您,提起他时,从来都没有我所说的任何一种神情。”说着,周献玉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您对亡夫用情至深,所以总是在为此悲痛,哪怕在提起别的事情时也是如此。那悲意滔天,几乎掩过了所有。以至于你提起林清平时也这般痛苦。”
她心底确实有推测,但推测总有逻辑条理,人心却无。
镜夫人其实并非城府极深之人,甚至可以说生性纯良,对这世间的爱恨都记得太清楚,所以才会这般痛苦,也正因如此,她并不擅长欺瞒与掩饰。
听到周献玉所说的一切,她能选择只有闭口不言,将那万丈波澜都掩在敛起的眼眸之下,半晌才道,“原来周姑娘主动约我相见,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夫人担忧我的安危,我心中自是感激。但我既已入了清平司,不还这云州一个清平世道便不想罢休。”周献玉直言道,“想要办到这件事,必要与那位林老板站在对立面,我不得不查他。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任何一件事,与他有关的任何一个案子,我都要查个清楚,包括夫人您的亡夫因何而死,那富贵酒楼的伙计们又是为何遭了难。”
说到最后,她已不是试探,而是戳破了两人避而不谈的那个秘密,“夫人,望月楼的密室是何人所建,其实并不难查。”
镜夫人又何尝不知道以周献玉的本事探查这点秘密轻而易举,但听了这么多,她却很意外对方始终没有谈及那句有些俗气的话,这让她甚至忍不住抿了抿唇,“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一句,说他并非良人。”
“这世上情爱之事,本就是随心而动,各花入各眼,无法用任何事来衡量,爱者视其如珍宝,不爱者弃之如敝履。”周献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日赵安白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才又补上一句,“谁又能断言他那样的人就不是何人的良人?”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根软刺狠狠扎进了镜夫人的心里,那刺是软的,所以她感受的并非是痛苦而是酸涩,可刺终究是刺,它就横亘在她的心中,肆意搅动那久违的情愫。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战栗自心底泛起,传遍全身,令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虽说来此之前周献玉心底便已经有了预感,但在亲眼看到对方那复杂难言的神色时,她还是有些惊诧,暗暗在想赵安白的猜测莫不是全对了。
只是下一刻,对面的女子却又迅速地从那酸涩之中挣扎出来,她慢慢抬起头,坦诚地说了一句让周献玉始料未及的话,“周姑娘,你只看到了那落了灰的密室,又可曾看到这座望月楼。望月楼望的是皎皎明月,我的亡夫是一个与林老板截然相反的人,而我对他,用情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