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皇权斗争,纵然玉京箫与林清平聪明过人,也无力去反抗那滔天的权势。
直到这一刻,周献玉才发觉他们其实也已经毫无办法了,若是不能让她开口,便只能等着杨渊抑或是新帝动手灭口,这才能确认他们心中的猜想。
在皇权面前,一个江南小城的富商,纵有再多的算计和谋划,忙忙碌碌半生,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他们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可是自从七年前踏上这条路开始,玉京箫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死路,他不过是宁死也要为了心中的执念一搏。
而周献玉即是赵安白这件事彻底断了林清平心中的念想,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玉京箫身边去,哪怕对方早知自己必死无疑,他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踏出牢门前,他又回首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那目光颇有些复杂,糅杂了不甘与悲戚,以至于让人无从看清其中的愤恨。
周献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也没能开口,于是她也沉默以对,无言地目送他离去。
从前她打量着他的身影时永远带着探究,此刻再看却觉得这年轻人能冒充京中高官其实也不无道理。他出身遍地勾栏的小城,身份低微,但年幼时弯下的背脊,在长大之后却因为要护住此生挚友而渐渐挺直了起来,站在他们面前时,永远是高扬着头颅,目光里只有坚毅和谁也无法动摇的信念。
“你觉得他会全身而退吗?”周献玉忽然问了一声。
冯寻也慢慢收回望向那人背影的目光,“范鸣崆等人直到此刻还在帮玉京箫做这些事,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无路可退了,这些年他们利用玉京箫敛财,玉京箫也早就聪明地将他们拖下水,孝仁太子之子的事,即便他们想脱了干系也脱不干净。如今形势动荡,他们也需要一个护身符。若玉堂春真的是孝仁太子之子,那真相揭晓那一日,杨渊定会杀所有知情人灭口,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可玉京箫和这些江南路的官员却能证明孝仁太子之子已死,皇帝一时半刻也不会杀了他们。包括这些官员在内的所有人,生与死其实不过是杨渊与皇帝之间的博弈。”
其实现在再往前回想,玉京箫当年能得江南路这边的官员帮忙报仇,未尝不是将玉堂春的胎记也当作了筹码。而那时满眼功利的范鸣崆或许还自作聪明地以为知晓了一个能向朝廷邀功请赏的秘密,又怎么会算到多年之后局势风云变幻,淮南王篡位登基,杨渊也有谋反之心,昔日的算计,都在推如今的自己进入绝境。
冯寻早已经将眼下的形势看得透彻,以至于周献玉听着听着,便忍不住仰起头问了他一句,“冯将军,那依你来看,现在这天底下最想杀了我的人是谁呢?”
冯寻神色一滞,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那个答案已经不能更明晰了。
“你千里奔袭,一路追着我到江南,如今终于知我真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我了事,只要我一死,这世上便没人知道孝仁太子之子的胎记,不是吗?”她笑着问道。
但冯寻也很快反驳,“你是奉杨渊之命来寻孝仁太子之子的,那出发之前定是已经将胎记的秘密告诉了他,如今杀你又有何意义?”
“你又怎知我真的将这保命的秘密告诉了国公?”她摇摇头,“他以我武安侯府上下的性命威胁于我,我就算应下此事,也不会毫无保留全盘托出。”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只会答应去江南帮杨渊寻人,而不是将秘密说出,不然不仅保不住武安侯府也保不住她自己。
“这点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而且你也相信我有本事与国公周旋……”周献玉慢悠悠地说着,然后倏然凑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他双眸,“不会吧,冯将军你是在为不杀我找借口?”
冯寻觉得她这人真的有些过分了,但他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反而不自觉地偏过头移开了目光。
他不说话,周献玉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两人离得这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而当冯寻静待了一瞬,终于沉了沉气,打算扭头与她对视的时候,对方又飞快地退了几步,走去铁栏边望着牢房外的模样。
正如林清平所说,到了今时今日,玉京箫抓他们也不过是装个样子,当知道周献玉即是赵安白的那一瞬,他们已经知道一切都毫无意义。如今这牢房里其实并无多少守卫,以他们的本事,想要出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可当周献玉扭过头问他要不要离开这里时,冯寻却倏地抬起头来,在她想要迈开步子时,先一步上前钳住了她的手臂。他未用多少力气,但也让她无从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