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庆果断的摇了摇头,因为莫子布忠义驸马的名声,就是他们这帮子士林中人帮助吹捧起来的。
是以郑庆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莫子布这番操作,看起来确实很有头脑,但内里商人的气息,显露的也太明显了。
他郑庆以商起家,太知道那些大豪商是什么德行。
所以他根本不相信莫子布花钱打造的这个人设,骗骗底下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还行,骗他这种走南闯北有官身的儒商,还是不够。
不过摇头的同时,郑庆也没把话说死,“这个人,我还有些看不透。我不知道他要这么个忠义驸马的名头,是想干什么?
难道他觉得,有了名声后,阮家就应该补他一个女君,还是想抬高身价回河仙跟兄长争夺家业?”
两兄弟又言语了几句,都对未来感到深深的绝望,没了陈家和莫家,明香人终究会像散沙一样,散入这片土地了。
人或许能活,精神却难了。
而就在他们两说话的时候,更多明香人从槟知逃难到了此地,这些人扶老携幼,背着本就不多的财物,就像是行军的蚂蚁一般。
对于陈家突然的反抗,大多数人其实跟郑端的反应是一样的。
他们同情陈家,但不会理解陈家,更不希望还算安顿的生活,又开始因为刀兵之灾而破碎。
人一多了,是非也多。
走丢了孩子的母亲在着急寻找。看不见爹娘的孩子人群中放声大哭,引得其他孩童也大哭了起来。
有人丢了仅有的一点银钱,痛苦的嘶吼着大骂贼偷没有良心。
平素就有口角的几家人一路摩擦,终至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前方又传来了争吵声,原来是此地的几个越人恶霸占住了渡河的浮桥,不给钱就不让通过。
另一边几个小渡船摇摇晃晃的过来,张嘴就是天价。
有人忍不住上前理论,结果被恶霸打倒在地,引得妻儿啼号不止。
郑庆站在高处,见得同胞挣扎如干涸沼泽中的鱼儿,终是忍不住伤感了起来。
他依一根大树,咿咿呀呀的悲吟:“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下面突然有人接口,是个身着青衣的士人,他身边还有个年轻些的。
但虽说是士人,但看起来生活应该很困难,因为青衣上都打满了补丁,还有几处已经破损,下摆沾满了泥土,脚上没有鞋子,黄泥粘在脚上,如同与大地连成一体般。
“兄台还请上来,我定了一艘快船,尚有些空位。”郑庆是大豪商,还有官身,自然比百姓要好得多。
拿着钢刀的护卫让开了一个口子,青衣士人和他的弟弟,赶紧从人群的泥淖中,来到了这片仿佛乱世桃花源的山岗。
这也是士人的权力,他们读过书,有见识,只凭气质和诗句,就能快引为同路人。
哪怕对方看起来窘迫,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嘛,一点点的方便,谁都不会吝啬,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此人不会达。
“富春黎光宪携幼弟光定,谢过官人援手。”年长一些的士人拱手说道。
“原来是沱灢黎使君的公子,久仰,久仰!”
郑庆拱手还礼,还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来路,这也是士人的隐形权力或者便利之一。
富春就是顺化,沱灢则在会安北面一点,后世被称作岘港。
这位黎光宪的父亲短暂做过沱灢的郡守,两兄弟皆有文名,特别是今年十二岁的弟弟黎光定,素称神童,所以有点名声。
他们黎家不是明香人而是汉门,也就是京族化的汉人高门,据说是宋初就到了安南,因此与明香人也颇为亲近。
“黎兄,可知槟知如何,是否已经失陷?”郑庆用了失陷二字,可见立场在哪。
黎光宪也不意外,若是有得选,他自然愿意与明香人相好,鄙夷宗室烔这样的贪鄙之臣,于是接口答道:
“尚未被陷,听说陈家不知道从哪请来了一队赤甲军。
其着赤袍,使西番自火铳,如同天兵下凡般,打的五营兵死伤惨重,因此一直未能破城。”
“赤甲军?”郑庆有些疑惑,“陈家的红袄银刀兵早就不行了,这是哪来的,难道是河仙之兵来了?”
黎光宪笑了笑正要答话,突然只听得人群一阵惊恐的尖叫,无数人像是惊慌的蚂蚁群一般,开始四处惊叫着逃跑,连郑庆的护卫都有些护不住山岗。
弟弟黎光定看着远处,只见天地交接处的河面,出现了一艘艘大船,他刚惊叫一声,又见得河湾处,突然转出了一支军队。
这个河湾被山坳所阻挡,因此根本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况,而等到军队出现,距离被堵在渡口这边的人群,就非常近了,这也是人群惊叫的原因。
郑端和黎光宪脸上的冷汗簌簌而下,常言道兵过如梳匪过如篦,虽然此时没那么夸张,但五营兵的军纪可不怎么好。
杀人不至于,但钱财受损,女眷被侮辱,没钱的男人被拉走做苦力,还是免不了的。
稍微有些小脚的郑庆之妻,绝望的看着郑庆,这些护卫看着英勇,但面对军队,跟平民没什么两样。
“庆郎,带怀德他们走,别管我!”
妻子在凄厉的喊叫,郑庆却置若罔闻,他痴痴的看着远方,脚步踉跄了几下。
远处,河湾转过来的那支军队,打着朱边蓝底白日,和黑边红底白日两种大旗。
中间的蓝底朱字朱边认旗上,写着大大的‘御赐雷州总兵官’七个大字,其余蓝白黄红黑五色飞虎旗,在军中各对应方向,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