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户籍警目光里多了些怨恨的东西,他冷冷地盯着杨铮和杨梅,好久,才慢慢转身,独自离开。那背影竟然有说不出的凄怆,好像受了多大的伤一般。
杨铮送杨梅回家。路上,杨梅说:“昨晚,他给我打电话了。”
杨铮当然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谁,他保持沉默。
“我把手机关了,家里的电话插头拔了,以为这样,他就不能打搅我了。”杨梅继续说,“可我偶然站在窗户边的时候,看到楼下有个黑影,虽然看不清楚,但我知道是他。”
杨铮怔了怔,手有些哆嗦。他知道这时自己该劝慰杨梅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继续保持沉默,只是觉得手脚越来越冷,慢慢的,像风从脖子后灌了进来,后脊也变得凉凉的——只有在即将面对一些重要的事,或者面临重要的选择时,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到了杨梅家所在小区门口,杨梅停住了,她看着杨铮,似乎期待他说点什么。但杨铮却毅然转身离开了,因而他没有看到那时杨梅眼中流出的泪水。
回到老宅里,继续耽于网上,等待刑官的出现。
不开灯,屋里只有显示器的幽光。杨铮置身在黑暗里,身体绷得很紧,像参加赛跑的运动员,只等令枪响,便要拔足狂奔。他可以感觉到体内力量的积聚,但它们却并不像以前那样四处涌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它们慢慢聚集,慢慢等待,但终有一个时候,会漫过杨铮的身体,把他淹没。
那晚过后,户籍警仍然没事就到老宅来,杨铮与杨梅却再不跟他说任何话,而他,也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目光死死盯着杨梅,间或也看杨铮。如果他是女人,那眼神便能用“幽怨”来形容,可他是男人,还是个警察,所以,那目光里的应该是不满和仇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春节。
春节前两天,也就是从腊月二十九那天起,杨梅就再也没到老宅里来。户籍警呆呆地在杨铮这里坐了两天,面孔阴沉得像能拧下水来。他没问杨铮,但杨铮也不知道杨梅为什么没有来。打她的手机,语音提示关机,打她家里电话,没人接。
杨铮和户籍警一样忧心忡忡,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户籍警大年三十的傍晚,离开老宅时,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杨铮的敌意了。他坚信必定是杨铮从中搞了什么鬼,因而心中充满怨愤。
杨铮看着户籍警离开,心里松了口气,正在琢磨是不是要去杨梅家看看时,忽然见到已经离去的户籍警又大步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葛华径自走到杨铮面前,狠狠地瞪着他,口中一字一顿地道:“你把她藏起来了!”
杨铮刚想分辩,但户籍警不容他说话,重重地一拳击在他的脸颊上。
久违的痛感像把刀,在杨铮的身上劈开了道缝隙,那些盈荡的力量,如血丝般缓缓渗出。杨铮踉跄后退,跌倒在地,继而便飞快地站了起来,昂立在户籍警的面前。
户籍警没有看到杨铮已经握紧的双拳,也没有察觉到此刻,杨铮的神情已经生了很大变化。他的懦弱救了他——他这时居然哭了,就像个孩子,刚受了很大的委屈。
杨铮呆住了,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面上的神情却很僵硬。他暂时还不能理解面前这个男人内心的感受,只是觉得有些事跟他想的不一样了。
户籍警什么都没再说,带着泪水离开了,似乎那一拳,已经让他得到了解脱。
夜里,杨铮脱光了衣服,站在淋浴器下面。冷水,彻骨地凉。关节都似僵硬了,他慢慢蹲下来,双手抱膝,尽量蜷缩身子,想象自己还在母亲的子宫里,那些环绕他的液体,温暖极了。
下半夜,杨铮又坐在电脑前,杀人群里依然热闹非凡,那些跳跃的文字这时对杨铮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坐在电脑前,惟一的目的就是等待刑官的出现。
久违的刑官今晚没有让他失望,灰色的图标一下变得鲜艳起来。
杨铮精神一震,连抚在键盘上的双手都变得有些颤抖。
“我一直在等你。”他飞快地敲击键盘。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让我做你的帮手?”杨铮问。
“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我就会来找你。”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为你去做任何事。”
“包括杀人?”
杨铮犹豫了,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些。他明明心里已经很渴望了,但却还是不能坦然地做出选择。
“你在犹豫,你似乎到现在仍然不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
杨铮喘息,十指抚在键盘上,却敲不出任何一个字。
“难道你忘了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难道你忘了为什么不敢面对那个你喜欢的女孩?”
有些血光在眼前晃动,杨铮呻吟了一声,好像一把刀刺到了他的心上。
“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明天晚上八点,来夜孩子酒吧,我会在那里等你。”
杨铮还没有从血光的幻觉中出来,当他迫不及待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刑官的图标已经变成了灰色——他离线了。
接下来的时间,杨铮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有些记忆深处的东西慢慢浮现上来,它们被一片浓浓的血光笼罩。杨铮使劲想驱散它们,但任由他如何努力,那片血光仍然一点点地将他紧紧包裹。这时候,杨铮忽然明白了傍晚时,那个户籍警为什么会哭——当人面临极深的无奈时,哭泣也许是最好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