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面罩上的那对肉翼,站立的男人专门查过资料。现在,他知道那青铜面罩上的图形,就是殷周时代鼎彝上面刻绘的怪兽。那对肉翅,看起来像是耳朵,人们叫它“饕餮”。有的书上说饕餮是生长在西南方荒野中的一种毛人,生着一个猪的脑袋,生性贪婪狠毒,喜欢敛财,却舍不得用,自己不爱干活,却去抢夺人们的劳动果实1。所以,饕餮也有贪得无厌的意思。但饕餮出现在那狰狞五官的两侧,却有另一番喻指。
传说,殷周时代鼎彝上面刻绘的怪兽,就是蚩尤2。
那对肉翅,就是蚩尤背上生的翅膀,它让蚩尤可以飞天遁地,横行无忌。
站立的男人起初不明白,蚩尤相传为神国的叛逆,世代看守着蚩尤头颅的伏羲族后人,为什么会戴着一个这样的面具。
后来,他从史书上查到,黄帝砍下蚩尤的头颅,后世的君主们,便把想象中蚩尤的头颅刻绘在鼎彝上,用来警戒一些贪得无厌、野心勃勃的臣僚和诸侯。那么,巴族这一代的领头戴这样的面具,是否也有警示之心?
轮椅上的男人,便是巴图死后,巴族人一代的领。
他的名字叫巴启,是已故领巴图的儿子。
痉挛过后,杨铮蓦然醒来,现自己正在杨梅的怀中。
杨梅——
杨铮恍惑了一下,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已经不是他睡着前的那个房间,虽然空气仍然很潮湿,还有泥土的气息。可是,这里是明亮的,他不仅可以看清杨梅,还看到房间里有些简单的家具。
杨梅的脸上仍然横陈着忧伤,但看到杨铮醒来,还是流露出一丝喜悦,稍纵即逝。
杨铮翻身坐起,抚摸着柔软的被褥,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梅摇头无语,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恐惧。
杨铮环顾房间,布局跟他刚才呆的房间一样,一侧的铁门紧闭。他奔到门边,用力推拉,那门纹丝不动。杨铮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他意识到,虽然换了地方,但自己仍然身处困境,甚至,他现在的恐惧比刚才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更重。
因为这时,杨梅就在他的身边。
“我曾经去找过你,到了你住的小区门口,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找不着你家。”杨铮回到床边坐下,凝视着杨梅低声道。
“那几天,我根本没有回家。”杨梅说。
“为什么?”杨铮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因为那个户籍警?”
杨梅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避开他,他好像变成了我的影子,随时都能找到我。”
“那你去了哪儿了?至少你该给我打个电话。”
杨梅低头沉默,半天,才带些哽咽道:“我就算告诉你我在哪儿,你又能帮我什么?你能让那户籍警不要再纠缠我吗?还是你能带我离开这城市?”
杨铮愣一下,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户籍警到你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为了我。但你却什么都不跟他说,好像真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我逃到你的身边,你也只是送我回家,然后,毫不犹豫地丢下我离开。这种情况下,难道我还能奢望你能够帮我摆脱困境?”杨梅低低地哭泣。
杨铮盯着面前的女孩,听着她的哭泣,看着她的忧伤,内心骤然感到了一阵剧痛。
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杨梅,其害,不和她太接近,是为了保护她。
杨梅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面对我。”杨梅抬起头,目光里竟有种让杨铮不敢正视的东西,“你病了,病得很重。你现在你的身体里,还潜伏着另外一个你。他是邪恶的,时刻觊觎着你,试图冲破牢笼,完全控制你的身体。你天天都在小心谨慎地提防它,但仍然有些时候,它会像匹脱缰的野马,让你无法控制。那时,你就变成了它,你会做出些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事。”
“可是你不知道那些事究竟是什么!”杨铮重重地打断杨梅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我为什么从不跟别人说起我的过去?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杨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那么用力:“如果你不想说,没有人会勉强你。”
“我要说,我必须让你知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但是,我不能,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坦然地向你表露自己的心意。你说的没错,我病了,病得很重。我的病症就是无论我如何努力,终有一天,我都会伤害到那些爱我的人。”
杨梅脸上的忧伤又浓了几分,她把杨铮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一年前,我生活在另一座城市,在那里,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彼此非常了解。后来我们相爱了,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时的回忆离杨铮已经很远了,远到他似乎已经将它们遗忘。但是,蓦然回,原来它们仍然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那时的杨铮感觉很幸福,除了那些自小便不断骚扰他的噩梦。
噩梦固执地停留在温暖的海洋里,黑暗且明亮。杨铮那时蜷缩着身子,无限慵懒惬意。就算在梦里,他也知道那是孕育他的地方,它在母亲身体的某一处。这样的梦境其实根本算不上噩梦,如果不是后来,他现在那片海洋里,除了他,还存在着别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