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桐拱手,焦急道:“言二郎,此事因你而起,你不能放任不管!我家公主为了你,要去找长公主算账……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她要把名额改回去!”
言尚目中有些怔忡。
方桐唤:“言二,言二郎?你不会就让我家公主为了你,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吧?”
言尚回神,连忙道:“自然不会!”
方桐松口气,言尚已经开了门:“方卫士,你是骑马而来的么?借你马一用!”
夜雨簌簌。
马车前悬挂的灯笼在雨幕中飘摇,重重火光在暗夜中静谧无声,只听到车马辚辚声。
马车到了庐陵长公主的宫观外,春华撑着伞,暮晚摇一身华裳,下了马车站在观外,仰头看着自己很少来的这座府宅。府门口的守卫也疑惑地看着丹阳公主驾到,不知丹阳公主深夜来访是为何。
她面容冷淡,深吸一口气,抬步就要迈上台阶,身后重雾大雨中,传来剧烈震地的马蹄声,有人声音清而急,伏在马上——
“殿下!”
暮晚摇心无旁骛,从来不搭理无关人事。春华都回头去看,她只提起裙裾踩上台阶。
正要让守卫进去通报时,身后伸来一只手,握住了暮晚摇的手腕。因身后来的那人力气太大,暮晚摇又站在台阶上,她竟被拉得趔趄一下,被身后人扯得转过了身。
鼻尖撞上郎君带着潮气的胸脯。
他心跳得厉害,她摇晃要摔时,被他抱住了肩。
一道台阶,二人如同在长公主府门前拥抱一般。
暮晚摇站在台阶上,与言尚幽静又松口气的眼眸对视。他眼中神情又复杂,又迷惘,又带着几分不认识她一般的打量。
还有一些流离的星火,在他眼中渐渐亮起。
夜雨中,他搂着她肩,缓缓俯下身。
他贴着她的耳,温柔低声:“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有更好的法子,跟我来。”
他摊开案上的书简宣纸,开始练字,就当修身养性。到长安后,他跟韦七郎结交时,学了这个法子。
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有一笔好字,韦七郎告诉他,想要一笔字,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日日练。寒门子弟看世家子弟觉得羡慕,然世家子弟于才学一道,确实走得更远。
从那之后,言尚便坚持每天练字。就是心情不好时,他也打开宣纸练字。
如今,蘸着浓墨,反复写了几张大字后,言尚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让他能够思考一些事了。
他重新摊开一张宣纸,沉默许久,将“冯献遇”三个字写在了纸上。
然后,他开始写自己认识的冯献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祖籍何处,祖上做些什么,来长安多久,平时性情如何,与哪些人打交道……若冯献遇本人在此,会惊恐万分。
因言尚似在分析他,且分析得极准。
而将冯献遇的生平写了整整一张宣纸后,言尚又重新铺开一张纸,开始写自己到长安后结识的朋友。通过自己结识的,通过老师结识的,通过师兄弟结识的……整个关系网罗列出来,其实有些恐怖。
因弯弯绕绕间,好似真的有能和长公主搭上线,或者与哪位位高权重之人搭上线的。
若是旁人来看,定想不到言尚来长安不过一个多月,他竟认识了这么多朋友。
他擅长结交朋友,绝非口头说说。之前半个月,暮晚摇讽刺他是“大忙人”,也是因为他并不总是只盯着一个丹阳公主府。
他的朋友太多了,他需要一一应对。
而今这个关系网放在了眼前,言尚扔笔,盯着自己写满了人名的这张纸,又有些沮丧。
到底是起点太低,时间太短,哪怕他结识了这么多朋友,在这时没有什么人能够帮上忙。
言尚将所有纸卷成一团,暂且丢开。
靠着古物架,他疲惫地以袖盖脸,闭上眼睛假寐。
他不觉畅想,若是自己认识的朋友都是丹阳公主那个层面的,那自己想要把此事变得简单化,就方便很多了……
暮晚摇气冲冲回到公主府上,又是怒了一下午。
也许心情不好,又也许沮丧至极,天刚黑,她就睡觉去了。
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被长公主打了脸的暮晚摇将火气忍了一天,她以为睡觉能好受些。但是她梦到了和亲那两年生的一件事——
“夫君!夫君!”乌蛮部落王庭帐与帐间,年少的大魏公主跌跌撞撞地追着一个很不耐烦的高大男人。
她摔在了地上,周围乌蛮人只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间或有觉得可怜的。
十六岁的暮晚摇跌坐在地,仰头,看到乌蛮王迟疑地停了步。她抓住这个机会,一把拽住男人的袖子,哀求道:“秾华是从小就跟着我的侍女!夫君,你将她还给我吧,我、我可以帮夫君找其他美人……”
三四十岁的乌蛮王生得人高马大,满身刺青,如雄狮般威武。他可笑地回头看着他天真的妻子,道:“本王只是要你一个侍女,你还要换?换来换去,还是那个人么?”
他敷衍道:“明日本王就把你的侍女送回来。”
暮晚摇怔忡。
远处,两个魁梧的乌蛮人拖着年少貌美的侍女,那侍女又挣扎又哭喊:“殿下,殿下救我——”
暮晚摇鼓起勇气,再次求道:“不行。夫君你将她还回来。明日不行的,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她苦苦哀求,衣袂在土地上拖出了一道道黑污。
在和亲之前,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公主。和亲后,也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太柔弱了,她根本争不过强硬的乌蛮王……然而她的侍女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