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道:“老师的意思,难道是公主应该去和亲么?乌蛮一个小国,当年让真正公主去和亲,本就可笑,何况这公主还是嫡公主。当年的事我不清楚详情,暂且不提,我只知,若是这一次再让公主和亲,便是我大魏无能,是我君臣无能。大魏不能受此羞辱。”
刘相公看着院中槐树,若有所思道:“也不能说是羞辱。乌蛮向来有‘共妻’‘继承王后’的传统。他们的传统就是那样,恐怕迎公主回乌蛮,对乌蛮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跟他们谈礼法,他们不懂的。”
言尚默片刻,道:“我这几日会查书,会去问人,弄清楚他们的传统到底是怎样。”
刘相公看向他:“然后呢?”
言尚缓声:“然后说服所有人,公主不能去和亲。”
刘相公冷肃着脸看自己这个小学生。
缓缓道:“为什么这般在意此事?这本不是你应该接触的事……你与丹阳公主有私情么?”
言尚抬目。
道:“是。”
刘相公眸子一缩,目光瞬间变得冷锐。他其实早有猜测,但是不敢肯定。然而言尚亲口承认……刘相公半晌后只苦笑道:“素臣,你胆子实在太大。敢和一个和亲公主有私情,还敢跟我承认……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低调,还是高调啊。”
一日未曾用膳,回到府上,言尚便是吐了一通,尽是酸水。
但是吐出来才好受些。
他勉强地逼着自己洗漱后,就歪在榻上,喘着气闭目,想先歇一阵子。模模糊糊中,大约是终于好受了些,断断续续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几多时辰,好像感觉到有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冰冰凉凉的。
他睁开眼,看到暮晚摇正俯身看他。她一手搭在他额上,一只肩向旁侧开,正在问医者病情。
言尚睁开眼,她就感觉到了,回头来看他,眼中忧色褪去,几分惊喜:“你醒了?云书说你回来便吐了,一日未曾进食,你现在可好受些?”
言尚面红羞赧,向暮晚摇告罪,又说自己好了,已经没事了。暮晚摇不信,非逼着侍医给言尚看脉,听到侍医犹犹豫豫地说“郎君之前应当只是醉酒而已”,暮晚摇才不甘愿地放人走了。
而再让仆从端粥来,暮晚摇看着言尚吃了粥,看他青白的脸色有了血色,她才放下心。
言尚放下粥碗,抱歉地看向暮晚摇。他手轻轻搭在她衣袖上,说:“是我不好,让殿下担心了。”
暮晚摇兀自生气:“早知道你这样,我宁可给你告假,也不要你去参加什么朝会了。那有什么重要的?等你做了五品官,你见天都得去朝会,根本不值得稀奇。”
言尚温声:“殿下喊我起来,我还感谢殿下呢。元日朝会,我还在席上多认识了几位朋友,不枉此行。恐怕只是白日吹了风,才有点难受,现在已经好了。”
暮晚摇看他这样,冷着脸:“反正加上昨天、今天,官员一共有七天假期。我要你接下来五天都在府上好好呆着养身体,你要是还要四处走动,我就、就……”
因为沾了一点儿酒就闹出现在的事,言尚心里既欢喜暮晚摇对自己的关心,又觉得太过丢脸,因这种事告假太过儿戏可笑。
言尚与她商量道:“我养三日便好,我总要与其他臣子拜年,是不是?朋友间也有筵席,我顶多推脱身体不适,早早回来……但也不能一直不去。殿下,不要生气了。”
暮晚摇瞪圆眼:“你还要跟我商量?不行,听我的!”
她强硬起来,扬着下巴,一副要与他争吵的样子。言尚漆黑眼睛看她半晌,却只是叹口气,做了让步:“那让我写些信,与人说明情况,总好吧?”
暮晚摇露出笑,点了头同意了。
之后暮晚摇又逼着言尚躺上床去睡觉,言尚被她赶上床,却是睡不着。他睁开眼,见她正趴在床畔,看到他睁眼,她就瞪眼,一副“抓住你了”的样子。
暮晚摇板着脸:“让你休息,怎么不好好睡觉?”
言尚垂目轻声:“殿下在这里,我怎么睡得着?”
暮晚摇一愣,然后红了脸,噗嗤笑起来。她笑盈盈道:“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指。低头玩他的手指时,暮晚摇尾指与他指头轻轻勾着,一下又一下。言尚被她挑得面红气不顺,咳嗽一声,暮晚摇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移开。
她低着头问:“说起来好奇怪,寻常人就算第一次喝酒也不会像你这样。你怎么酒量就差成这样?”
言尚迟疑一下。
暮晚摇抬头看他,扬眉:“怎么,不能告诉我?”
言尚叹气,摇头:“也不是。左右不过是一些小事,殿下知道便知道了。”
靠着床木,他垂下眼,睫毛如羽毛一般颤,说起往事:“是小时候的时候,大约我七八岁的样子,我阿母身体开始不好。我阿父忙着照顾我阿母,为我阿母的病四处求医。我大哥是个舞刀弄枪的,我三弟也是心粗的,当时小妹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为了帮我阿父分担压力,便是我一直照顾我小妹的。
“大概我那时不太会照顾人,又害怕小妹也被我照顾得不好,就总是这也不许小妹做,那也不让小妹碰。有一次,晓舟便很不高兴,和我打闹时,不小心将我推入了酒桶中。
“那里家家酿酒,酒桶有大半个大人那么高,我不知道怎么被摔了进去,那酒直接没过我的头顶,我挣扎不出去。”
暮晚摇眼睛一下子瞠大,握紧他的手腕。他撩目对她宽慰一笑,继续回忆道:
“后来是我大哥将我救出去,听我大哥事后说,晓舟当时都哭晕了过去。之后我病了一个月,怕晓舟被阿父阿母说,我与小妹约定,不让她告诉任何人这事,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进去的。”
暮晚摇道:“你妹妹看着那般乖,小时候却这么过分,太坏了!”
言尚笑:“其实也是好事。自从那以后,小妹就格外听我的话,让我照顾她省了不少心。
“然而可惜的事,虽然我阿父领着我们几个孩子一直为阿母求医,阿母还是早早过世了。而我嘛……自从差点在酒里被淹死后,我就再碰不得任何酒了。大概是身体本能有些抵触,我也没办法。”
暮晚摇立刻拉住他手摇了摇,又懊恼又内疚,向他保证:“我日后一定不喝酒了。”
言尚莞尔,道:“……偶尔小饮还是可以的。我……”
他犹豫了一下,道:“滴酒不能沾,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要努力克服的……我也应当克服。”
他对自己这种近乎折磨一样的自我要求,暮晚摇叹为观止,但他也改不了,暮晚摇就不说了。只是提到他小妹,暮晚摇就想起一事,说:“可是我在岭南时,你妹妹还送酒给我,说是你家酿的。你不是不能喝酒么,你妹妹还酿酒?”
言尚叹:“我怎能因为自己不能碰,就让晓舟留下一生阴影呢?自然是哄着骗着让小妹忘了小时候的事,让她以为我滴酒不沾是后来的事。且只是我自己不能碰,我怎能让家里其他人都不能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