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成济白了岑河一眼,随后往后一靠,直接背靠一棵竹子,微微压弯了竹身。
他微微闭上眼,年过半百的脸上浮现些许高昂意气:“二十三年前,江南有一名动江湖的美人,名为殷绮琴,不比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逊色。后来,我对她一见倾心,可惜……我欲将心于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很快得知她已有心仪之人,那人还是与我把酒言欢的异姓兄弟。”
扶成济放下酒盏,直接拿起酒壶,大口大口的饮下。
就算这是酿造出仙酒的酒侯,被其他江湖人也要大呼“暴殄天物”。
胸口衣襟大敞,扶成济斜斜地往地上倒去,滔滔不绝:“我那兄弟,不论是容貌、气节还是武学境界,都是当世顶尖,我自知比不上他万一,如此的神仙眷侣,又怎舍得拆散。”
“不曾想,当我再次得知他们的音讯时,一个满门被灭容貌尽毁,一个为救爱人自毁容貌,最后从江湖消失再也未曾见过他们……”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殷九霄默默地品酒聆听,连岑河也不再嬉笑,似乎听到殷绮琴这个名字后,也有些出神。
扶成济言辞间的悔恨极深,然而只是简单的四字,一般人又如何明白这位天下第一酒庄的庄主到底在后悔什么。
夏风吹动郁郁苍苍的竹子,一大片绿竹林的枝叶茂密犹如遮盖在头顶上方的帽子,将正午的太阳完全遮住,使得这篇山林尤为阴凉。
碧绿的竹叶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在风姿卓绝的青年周身。
一身白衣青衫,面若桃花嫣然,唇若涂脂,用白玉冠扎束而起的墨色长,此时坐着,尾落地,抬眼望过来时,从容不迫,安之若素。
这一切看在扶成济眼中,仿佛看到了当年洒脱不羁的他,又仿佛看到了昔日明艳澄澈的她。
殷九霄撩起长袖,倒了一杯酒,拿起酒盏时,与扶成济的视线相对。
他不禁喃喃道:“你与她很像,与他也很像。”
扶成济阅人无数,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到底是诚心而来还是献媚讨好。
所以也一直都在观察殷九霄,他看得出殷九霄脸上的诚意,偶尔也会捕捉到青年眉目间有一抹藏得极深,怎么也化不开的孤傲,并非高高在上的自傲自大,而是如同要将自己与世间的一切都隔绝开一般,以让自己不会受伤为目的才有的戒备。
“……也不太像。”
扶成济仰天而望,他似乎真的醉了,问道:“你也姓殷,又长的与他们如此相像,可与他们有缘?”
殷九霄回道:“若晚辈有幸识得这两位前辈,定当告知扶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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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扶成济很快又双目清明起来,他和邓管事一样问起了岑河家的账房先生,岑河还是那一番老话。
扶成济便道:“反正这一坛酒已经开封,多下一壶,你带回去给喻先生尝尝。”
岑河开玩笑说扶成济怕不是都看在了书生的面子上,扶成济但笑不语。之后除了嵇远寒,三人天南海北聊了许久。
喝过杏花仙酒,三人在含抚庄用了晚食后,扶成济邀他们在含抚庄过了一夜。
当晚,岑河与扶成济秉烛夜谈。
殷九霄没有去凑热闹,坐在桌前写着一些东西。然后,到了后半夜,难以入眠的他去了嵇远寒的房里。
用真气震开了门栓,一进门就看到嵇远寒提剑坐了起来,见到是他后,连忙放下了放在枕边的佩剑。
殷九霄一言不地上了嵇远寒的床,蜷缩起来睡在内侧。
翌日一早,殷九霄睁开眼后现他又在不知不觉间抱着嵇远寒睡着了,臂弯里的人有些僵硬,他松开手,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又默默地下了床回了自己的客房。
离开含抚庄时,扶成济没有出来送行,只见邓管事。
岑河完全不像一个威震武林的盟主,亲密地搂了邓管事的肩膀又是一番胡侃海吹,先是说起当初定居选在百里之外的陵川,就是为了天天拜访含抚庄,不曾想后来做了盟主,日日事忙根本无空来此,等冬季武林大会一结束定要再来含抚庄云云。
邓管事听得频频点头。
“到时我家书生应该好全了,我带他一起过来。”岑河看了正要上马车的殷九霄一眼,嘀咕了一句,“说起书生,还真有些想他了。”
邓管事抱拳笑言:“随时恭候大驾。”
殷九霄坐在车轼上,对邓管事微笑着无声抱拳。
嵇远寒扬鞭,马儿扬蹄,随即跟随着前头岑河的马车,离开了含抚庄。
走出一里地之后,岑河上了殷九霄的马车,挤进了车舆里。
岑河注视殷九霄着老神在在的精致侧脸,不见丝毫在含抚庄时作为大哥的友爱,眉头紧蹙,语气沉沉:“杏花仙酒你喝到了,武林大会也要召开了,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该告诉我,薛筎什么时候开下一帖药了吧?”
殷九霄置若罔闻,因为马车的颠晃,他注意到嵇远寒身后的马尾左摇右摆。
他忍不住伸手将一缕长抓在手里,然后缠绕在了指尖。
嵇远寒僵了一瞬,任他动作。
岑河一字一顿:“殷九霄。”
殷九霄终于开了尊口:“喻先生久病成顽疾,非一朝一夕可以治好,你也看到了,如今他身子好了一些,痊愈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况且,岑盟主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枯骨圣手吗?”他扭头看向额头青筋跳动的岑河,淡淡道:“五个月后,武林大会结束,薛筎便会还你一个身体康健的喻璞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