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穿衣动作快了四倍。她跳下床四处趿鞋时,魏桓坐在对面,把鞋递给她,“叶家一兄已经回返钱塘了?”
叶扶琉嘶了声,“昨天回来的。见面忘了和你提!”
为什么见面忘了提,两人视线扫过面前乱糟糟的床褥,不约而同略过。叶扶琉单脚跳着往门外奔,“不能让一兄进来看见!他读多了儒家经义,讲究君子端方那套,是家里最守规矩的。”
正要开门出去,魏桓抬手挡了她一下。“且慢。”
抬手替她捋顺几缕乱发,又俯身扯直了凌乱的百褶裙摆,“晚了。我们共处一室,躲不过你家一兄的眼睛。至少先把衣衫打理整齐,出去回应莫慌。若被责怪,推到我身上。”
叶扶琉嘴上利索:“我才不慌。家里是我当家,这桩婚事已经定下,一兄最多数落我两句罢了。”但打理衣衫裙摆皱
褶的动作快得很,显然久别重逢的一兄在她心里占据不轻的分量,她不想挨数落。
魏桓看在眼里,“对了,还未问过一兄尊讳?我在京城多年,不知和一兄有没有照面过。”
叶扶琉边开门边道:“一兄双名鸣夏。他在京城只是个八品官儿嘛,你们多半没见过。”
魏桓思忖着。“叶鸣夏,确实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叶落知秋,蝉鸣知夏,一兄名字极有意境。”
门开了。叶鸣夏是个典型的江南文人模样,白皙秀气,当先进来时饱含喜悦笑意,边走边招呼,“幺娘莫躲懒,一兄来了!多年不曾开锁,居然还没忘了老技艺——”
魏桓这边也做好准备,站在门边,以平辈之礼往门外揖礼,“在下魏桓,叶一兄千里返程辛苦——”
两边隔着半个庭院对上了。
叶鸣夏满脸的笑意陡然僵住,眼睛陡然睁大,瞪着门里身量颀长的郎君,像是被掐住脖颈的大鹅,发出一声倒气声,“——嘎!”
魏桓也是一怔。
门边怔了片刻,行揖礼的动作停下,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眼前这位叶家一兄,他认识。
以他从前在京城的做派,不认识才是好事。认识绝不是好事。
眼前这位之所以被他认识……他记得清楚,因为当年京城翰林院的刺头儿,如今贬谪到江县的知县卢久望——和眼前这位眼熟的叶一郎君——是同榜进士的同年好友。
魏桓无声地弯了弯唇。难怪眼熟。越看越眼熟。
眼前这位,分明是胸怀万卷、落笔成章的京城大才子。太常博士、著作佐郎,夏鸣夜。人称“夏佐郎”。
卢久望被贬谪出京后,写文痛骂他的众文人中,夏佐郎算是格外出挑的一个。落笔洋洋洒洒《忠勇侯守大同》三折文武大戏,红脸忠勇侯、白脸曹国舅,传唱大江南北。
魏一早查出了指桑骂槐的戏折子出自何人手笔,连夜拘捕夏佐郎,即将投入诏狱问罪,魏桓当时已经病到起不了身。
病榻中听闻这位年轻博学的夏佐郎两袖清风,孤身一人,家里除了藏书万卷,只有一只看家狗儿,据说俸禄大半都寄回江南老家贴补幺妹。笑了笑,下令把人放了。
夏鸣夜。叶鸣夏。
原来如此。
魏桓这边的平辈揖礼行到一半,停了。那边叶鸣夏吓出了鹅叫,不过眨眼功夫。
叶扶琉左瞅瞅,又看看,眼瞧着两边暗流汹涌,从屋里跨出几步,站在院子中央,若无其事替两人引见。
“三郎,这边是我叶家一兄。一兄,这是魏三郎。”
叶鸣夏还在发怔,魏桓依旧过去见礼。行完平辈揖礼,也跟着叶扶琉的口气平静唤了声一兄,“一兄高才博学,桓心中敬仰。”
叶鸣夏站在原地,笔直而僵硬,仿佛化身为一块人型石头。叶扶琉暗扯了下一兄的衣袖,人型石头瞬间活了,反手拉着叶扶琉疾步往门外走。
叶扶琉猝不及防,
被自家一兄直接扯出院门。
素秋吓了一跳(),急忙跟出去。娘子(),一郎君,话没说完怎么就——”
啪嗒一声。
话没说完,叶鸣夏一把铜锁,把魏桓给锁院子里了。
“趁他有所反应之前,咱们快走!”叶鸣夏紧张地对幺妹道,
“你不知,我和这位在京城里结下大仇怨!南北传唱的《忠勇侯守大同》那三折子戏,以曹国舅隐喻他魏三郎,他早知道是我写的!当年他重病无力对付我,如今病好了,他存心要把我叶家一网打尽呐!”
叶鸣夏颇为不舍地环顾祖宅,“幺娘,不论你们如何相识,他必定为了报复叶家而蓄意接近你!叶家祖宅暴露在他面前,哎,显然不能留了。罢了,人比宅子重要,我们喊上三弟,即刻远走!”
叶扶琉:“……”
“那折子戏原来是一兄写的啊。”她喃喃道,“好家伙。”
她从拉扯里轻巧挣脱出来,荷包里摸出细长铁片,回身就要开院门。“误会大了。两边还是当面把误会说清楚得好。”
叶鸣夏脸都青了,“能有什么误会?绝无误会!戏文里的白脸曹国舅明明白白骂的就是他!我和他仇怨大了——”
“得了一兄。”不等叶鸣夏发完狠话,叶扶琉直接把新送来的礼单塞他手里了。
“先看看礼单。三郎赶在下雪天奔走了四五日才寻到一对大雁,列在礼单第一行。”
叶鸣夏原地噎住。“大雁?”大雁为自古之聘礼,可不是乱送的!
还没等他回过味儿来,叶扶琉抬手指指始终安静的院门。
“别误会。无论我和他如何认识的,反正跟你们从前在京城的恩怨无关。一兄,你把你妹夫锁门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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