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ri],皇帝巡视过黄河流经关中的几处重要支流,于风陵渡召见办事得力的底层小吏与民夫,温言奖慰,情谊殷殷,待三言两语将气氛烘托到顶点,又不失时机的宣布,待到工程告一段落,便要为出力的诸位下丰厚的奖金,断断不能让干活的人心寒。
正如管理学大师,华妃年世兰所指出的,嘴皮子上的功夫抵得了什么?只有真金白银赏赐下去,人家才会为你办事。这些黔小吏,能远远见一次皇帝已经是侥天之幸,如痴如醉;如今亲耳听到皇帝实实在在钱的许诺,那种狂喜震撼,更是抑制不住,几乎就要当场嚎啕大哭——于是群情亢奋之下,那种齐喊皇帝万岁的气势,便真如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一千个道理一万个道理,都不如真金白银更有道理。当这君臣相得的气氛在物质的刺激中走向顶峰,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也就在悄无声息中确立了。林貌紧随至尊左右,亲眼见识了台上那种山呼万岁的气势,真正是震动莫名,心情难以言喻。
先贤谆谆教诲,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但只有你亲自体验了亿万人齐心协力的举止,才能明白这一句话的深意。当你与群众的心站在一起,当千万人同时为你欢呼,那种沛莫能御而纵横捭阖的力量,便不能不让人沉醉其中;你既在万众之中,又在万众之上,驾驭着情绪的[1ang][chao]中流击水,天下尽在掌握——这样指点江山,独立绝巅的滋味,当真是既叫人痴迷,又叫人恐惧。
当然,这种体验也是因人而异的。对于林貌之类的愣头青,大概是恐惧远远大于痴迷,即使没有什么怯场的毛病,要在千万人瞩目下举止自如,也是莫大的难事;不过,对于天生有社[jiao]恐怖分子潜质的李二陛下来说,这大概就是轻车[shu]路,甚至欣然享受其中了吧?
与顶级的政治生物相比,他还是太嫩啦。
不过,林貌这几[ri]仔细观察,反复揣摩,仍然有了不一般的见解;在他看来,皇帝之所以频频亮相,不惜纡尊降贵的亲近寻常理念中上不得台面的布衣黔,除了增进威望之外,恐怕还有权位上难以言说的微妙心思——显而易见,现代世界在武力上已经拥有了无可比拟的优势,随时拥有翻盘清算的余地,已经不是任何的谋划可以逆转,算是当下最为严重,也最不可回避的现实
——当然,组织是有过保证,签过白纸黑字的协议;但要一个卓绝的人物将身家[xing]命纯粹寄托在别人的道德标准上,那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硬实力上翻盘是绝无可能了,指望什么[yin]谋也纯粹是笑话。在这种尴尬局促的形势下,皇帝现在能拿出手的措施,基本上也就只有现在这一招了。
概言之,诉诸群众。
在现代世界的伟力之前,什么[jing]兵良将都是假的,大概还抵不住高[she]炮打一个火药基数,所以兵权财权,统统不能算数。但是,只要皇帝还拥有号召群众的威望,只要他还能走出皇宫,振臂一呼,那届时千人和、万人应,黎民百姓山呼万岁之时,外人纵有千万手段,又能如何?
现代世界再厉害,难道还能违背大唐人民的意愿,将一己之见强加给他们么?
违背华夏人民的意愿,就是违背组织的初心;甚而言之,以外界势力强行干预中土政治进程,触及文明中对殖民主义最惨痛也最不堪回的记忆,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大雷,比核武器的威力还要可怕的杀招。别说真正付诸实施,就是一不小心碰上一碰,都足够将李先生乃至一切经手人等炸得粉身碎骨形神俱灭,飞上九霄云外去看烟花。
这样凌厉可怕的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才足以将一切异样制衡得动弹不得。
虽然这大概率只是杞人忧天,但皇帝眼光之老辣独到,仍然可见一斑。能从现代公布的那一点文件中敏锐窥探到组织真正的要害,不容触碰的逆鳞,委实当得起李先生称许的那句“顶级政治家”,或曰“千古一帝”——提纲挈领,直击要害,这才是人家的本事!
当然,李先生估计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出声提点林貌,却绝没有干预的意思。杞人忧天与否,姑且不论;皇帝愿意与黎民百姓保持一致,那总是莫大的好事。就算大唐皇室煽动百姓,那也总要真金白银撒下去,才能把人叫得起来——无论如何讲,愿意真金白银下去的皇帝,总不会太糟嘛。
大唐的百姓高兴,大唐的皇帝放心,组织上浑然无所谓,这就叫各方满意,政治平衡,晓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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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作威作福,仅仅授予恩惠,还不能确立威严,必须要雷霆手段,展示暴力机器的威力。皇帝对此也早有预备。在出巡视之前,他就命魏征会同大理寺严办,理了一个治水工程中欺上瞒下、行迹恶劣的官员名单,预备车驾到洛阳后一次[xing]勾决,挂他几十颗人头给洛阳亲友们开个大眼,也算用殷红的血给此次大张旗鼓的行迹沾沾喜气。
朝廷严办官员,当然与林貌无关。皇帝召见御史及大理寺卿,他都避而不见,保持默契;但要处理另一些事务时,皇帝却不能不征求大手子的意见了——如今大兴土木,沿途开山凿河,要占用大量的土地;寻常百姓的土地可以高价赎买,世家大族的庄园可以用强力压服;但还有一类土地——由南北朝天下分崩以来,被鬼神[yin]祀、山[jing]野怪霸占为寺庙产业的土地,可就没有这么好收回了!
要论先来后到,诸位野神各个都是圈地数百年的大地主,凭什么要给你区区二十年不到的朝廷让步?山野寺庙建成之时,皇帝的祖宗都还在吃[nai],长幼有序懂不懂得啊?
荒谬绝[1un]到这个地步,那显然是没法子谈了。皇帝把林貌找了过来:
“举凡罪大恶极,手上沾有血债的,朕都行文龙虎山与楼道观,命他们派法师会剿了。”至尊向林长史[jiao]底:“至于其余的胁从,也是莫大的麻烦。这一类角[se]未必有什么太大的罪过,但在本地扎根数百年,树大根深,也不能让他们盘踞在黄河周遭。朕的意思,还是驱逐出去为好。”
他停了一停:
“不过,这样的事情,是否要知会娲皇宫一声?”
显
然,娲皇宫使者的强悍伟力,给皇帝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考虑到娲皇宫手握招妖幡,有统领天下一切妖物的权柄,如今朝廷办理妖界的事务,似乎也该尊重一二。
林貌沉吟了片刻,还是摇头:
“我倒以为不必,第一,娲皇宫绝不会在乎这样的小事。她们就算经管妖界,[cao]心的也该是相柳、九头鸟之类的大妖怪。第二,陛下本来就有资格过问这样的事情,不必考虑任何人的意见……毕竟,陛下才是天子嘛!”
天子者,天之嫡长子也。按正统封建[1un]理而论,皇帝是嫡子,中原是大宗,其余外藩小国顶多算个上天的庶子小宗,天然有服膺嫡系的义务;至于山村妖鬼,那干脆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角[se],连宗谱都不能入的下九流野种而已。
嫡庶尊卑分明,不容逾越;身为大宗嫡子,就是将小宗藩王统统卖,也是理所应当,无话可说,更何况处置几个野种?
“当然,将自家的鬼神驱逐得太远,还是有点伤触人心。要是下面议论起来,说陛下摒弃子民于天涯海角,也很难驳斥。”林貌积极踊跃,又为皇帝出谋划策:“以我的浅薄见解,最好还是送他们去高句丽,汉四郡。等朝廷料理完辽东的事务,再让他们在此处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这些鬼神纵无杀人越货的大错,也有骄奢[yin]逸的小过,在半岛呆他十几年吃一吃萝卜酱菜,对清醒神志大有裨益。关中黄河的水土还是太养人、太安逸了,养得鬼神们骄恣肆意,不知体恤百姓;总得让半岛的大酱汤、臭鱼干、五花八门小料区熏上一熏,才能知道陛下的恩泽天高地厚,将来实心办事,不至于忘本嘛!
皇帝瞥了他一眼,还是点一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
在位鬼神们安排了高句丽十年游后,皇帝倒在榻上,揉一揉眉心,扔过来一份奏折:
“还有这一份题本,你也先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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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论先来后到,诸位野神各个都是圈地数百年的大地主,凭什么要给你区区二十年不到的朝廷让步?山野寺庙建成之时,皇帝的祖宗都还在吃[nai],长幼有序懂不懂得啊?
荒谬绝[1un]到这个地步,那显然是没法子谈了。皇帝把林貌找了过来:
“举凡罪大恶极,手上沾有血债的,朕都行文龙虎山与楼道观,命他们派法师会剿了。”至尊向林长史[jiao]底:“至于其余的胁从,也是莫大的麻烦。这一类角[se]未必有什么太大的罪过,但在本地扎根数百年,树大根深,也不能让他们盘踞在黄河周遭。朕的意思,还是驱逐出去为好。”
他停了一停:
“不过,这样的事情,是否要知会娲皇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