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也没拒绝,随意摇了摇骰子,开盘:“我输了,我选择大冒险,现在回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回去?回哪儿去?”
江然稀奇地看他,沈少爷生平第一次输游戏,现在居然要回去?
周子维把那艘游艇钥匙给他,看着外面黑云里闪过一道闪电,天空已经黑沉沉。他劝着说:“这天气航海有点危险吧,在这睡一个晚上呗。”
“不了,你们玩得开心。”沈妄走之前还把茶几上花瓶里的一束蔷薇花带走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反应道:“他这不会是因为那个小同桌吧至于吗?”
江然笑笑:“听过惯性定律吗?在不受外力的作用下,沈妄现在就是永远向他家那小同桌保持匀直线的前进。”
有人没听懂,但不妨碍大家心照不宣地明白:沈妄这是要栽在一个女孩身上了。
*
已经走到码头的迟三穗把关机的手机塞进口袋里,低头又看见身上那几块油渍,脏兮兮的,染得她的嫩黄色裙子也变得很难看。
她买了巷尾阿婆的最后一盒杏花糕,却没吃一口,拎在手上。脑子里浮现出两年前在医院的记忆,葛烟那时是国内法庭的审判工作人员,再熬两年就能上庭了。
那时候她和迟志强工作忙,又是上升期,难免顾不到迟三穗。等她初二那年暑假回家,就被告知葛烟生病了,躺在医院休息。
迟三穗那年在学校也过得不好,被同学现她的脸盲症症状那天,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作为班长,试卷时喊错了两个男生的名字。一开始同学们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反复确认了几次,迟三穗终于现不对劲。
那两个男生上体育课时互相穿错了衣服,校牌也是错的。
为什么偶尔在路上见到但从来不打招呼,每次都喜欢盯着别人的校牌、开学时很冷漠而现在很开朗。。。。。这些事情都有了解释。
接下来几个月,迟三穗几乎每天都要被他们捉弄。
互换衣服,弄成一样的型,一个一个让她猜是谁,从善意的玩笑变成恶意满满的揣测。
“她真的认不出来欸!明明两个人长得完全不一样!”
“哈哈哈哈哈你说她会不会连她自己的脸都记不住啊?”
“自己的脸记不住有什么?我上次看见她把体育老师喊成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脸都绿了!!”
“她这种是不是病啊?万一传染我们怎么办,别和她玩了!”
。。。。。。
十三岁的迟三穗不知道怎么和同龄人解释自己的脸盲症,以至于那些孩子的无知变成了伤害她的武器。从备受瞩目的美女小学霸变成人人孤立的病患,只需要两个月。
她本来是要和葛烟他们说自己想转学的事情,结果在病房门口听见自己的奶奶冷言冷语的嘲讽。说葛烟不自量力,都是自己作的孽,根本没脸待在迟家什么的,恶毒话一句接一句。
迟三穗一直知道乔宛兰不喜欢葛烟,但记忆中乔宛兰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葛烟在病房休息了半个月后,突然收拾好行李带着她去了机场。
她记得那年的八月下旬,烈日当空,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空调维修,地面被炙烤得直冒烟。
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外国人身上怪异难闻的体味在那种时刻挥于人群里。
葛烟左手揉着胃从公共厕所走出来,她已经吐了好几次,有气无力地坐在候机厅里抱着迟三穗哭,嘴里念着“我们不要回去了,他们不会喜欢我在那里的”。
那种无措又崩溃的声音,和迟三穗经历的校园暴力的痛苦重合在了一起。
太深刻的记忆总是以碎片的形式一幕幕刻在脑子里,迟三穗并不是悲观主义者,她也可以没心没肺笑得很快乐。
但此刻她只是疲惫不堪地想:这样的生活,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轻松一点呢。
冷风呼啸着侵袭她的胸膛,高大椰子树被吹弯了树梢。街尾的最后一家开着的咖啡店还放着周杰伦的歌,从《花海》到《搁浅》。
面前是亘古不变、无边无际的大海,风中夹杂着鱼腥味,手边的青啤好像给了她一丝醉酒的感觉,但明明青柠里含的酒精度数很低,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味道一点也不好。
她看过美国的同学拿着自己哥哥姐姐的Id伪装成成年人去买酒,几个人凑在一起一口气能喝完好几桶艾尔史密斯394和岬角杜父鱼。
喝得尽兴的时候,她的同桌珍妮会偷偷去她父亲的酒窖里偷酒,几万刀的蒙特莱那被她们当水喝似的。
一群小少年喝酒的时候总爱唱国歌,还满嘴的“1ovemyfami1yandfriends,1ovea11oftheor1d”。
哪有这么多热爱啊,然后她们问现场唯一清醒的迟三穗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尖叫,迟三穗当时和一群酒鬼傻乎乎地解释,中国人对感情很含蓄,从不直接说出口。
但现在想,偶尔被酒精麻痹神经也挺好的,想要的会直接说,不喜欢也可以直接甩脸。她飘忽着想,为什么今晚会有胆子反驳乔宛兰呢。
明明,明明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不过书上果然都是骗人的,她默默地又想,什么一醉解千愁,她只觉得五官的感知能力更加敏感了。
海中的浪潮一遍又一遍打在礁石上,暗绿色的波涛气势汹涌。那深不可测的、万籁俱寂的周围告诉着她,就如同眼前的光景也是暂时的,黑暗会过去,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