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轻轻从书架上抽出几册书,轻声道,“但你底子不成,不可好高骛远,更不要走了歪路,那些无名氏为沽名钓誉才写的东西,不过滥竽充数,不看比看更好。”
陶然书肆是京城最大的书肆,附近又多是售卖墨纸砚的商铺,左近读书人极多。
高云寥寥数言,就引得不少学子侧目,暗自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赵奕心里怒气上涌,几乎克制不住破口大骂,往常他通常绝不肯克制。
便是在父王面前,他也从不委屈自己,何况是高云!
但今天他却是只冷冷一笑,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目光:“无名氏?沽名钓誉?滥竽充数?我看高云你小子是打算欺师灭祖了?”
“国师好歹也做了你七八年的师父,不过是换成左手写字,你便认不得?”
赵奕哼了声,展开手里的书本,翻到最后一页,“字迹你不会辨认,你恩师的小印总不会不认识吧,看清楚,‘稼轩先生’,是不是你的恩师,我大顺的国师大人!”
高云一愣,脸上露出几分诧异,忍不住取书细看,心里登时一咯噔。
左近的读书人看到这边的热闹,都不免好奇,尤其是致力于科举的士子,碰上王孙公子免不了要以为他们有关于科举的内部消息,怎能不关注?
这会儿无数双眼盯着,自是看到高云变了脸色,看来这位小世子竟说的没错?
纯王世子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名人里也属于很出风头的那种,谁不知道纯王世子不学无术,是个一等一的纨绔,现在见这纨绔竟把高云说得变了脸色,都大为惊讶。
“陛下下了旨意,从今年起,国考中数学同格物二门比重逐渐增大,今年尤为要紧,国师都被请去制定纲要,准备题目,他老人家的书,那是必读书目。”
赵奕信手又取了一册,塞给高云,“呐,送你了,回去好好看看,别给你老师丢人。”
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走。
后面好些读书人蜂拥而上,一册简单的《国考格物论》霎时间就卖完了。
后头没买到的书生们各种呜呼哀哉。
高云:“……”
赵奕徐徐上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坐下,半晌,忽然忍不住咧开嘴傻呵呵地笑起来。
刚才看到高云表情之后,那感觉,简直像六月天痛饮一杯冷酒,由心到身,无处不畅快淋漓!
他这还是头一次觉得妖物逼着他读书的行为,也不是那么让人厌。
杨玉英感应到他这一点小情绪,失笑道:“高云可能有拉你做对比的意思,但人家做得光明正大,你不够优秀,怪谁?”
赵奕耷拉下眼皮不吭气了。
他刚一走,陶然书肆里的人还没散,对面酒楼二楼,皇城司掌事邹宴,便冲一仙风道骨的老先生笑了笑:“国师好雅兴。”
岳东楼也不以为意,捋了捋胡须,很是淡定自若:“为我大顺无数英杰,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那语气,就好似他晚上暗戳戳写的那本书,真是至高无上的宝典,但凡读了就能打通奇经八脉,末等的秀才一读,立时就成禀生,再随便考考,三元,六元不在话下,最终国考轻易拔得头筹,皇帝亲自赐花……
邹宴咳嗽了声,也不提醒岳东楼,他老人家当年匿名考科举考了九次不中,最后当大儒之心不死,又四处收了好些个学生。
偏偏得意门生一个去做了木匠,另一个当了兵,反而是他死活看不顺眼的,目前在翰林院待得很滋润,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没可能。
这话要是说出口,刚才拜托的那事恐怕要黄,邹宴又不傻,那自然不会当面揭人短,只转移话题,笑道:“刚刚过去的是纯王家的世子?都说是个纨绔,我瞧着还好。”
“孩子年纪小,调皮些也是有的,朝中这些清流脸皮越大,动不动就说这个纨绔,那个霸道,只有他们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老先生岳东楼冷冷冰冰地从鼻子里喷了股气。
邹宴莞尔。
外面扑棱棱飞来一白鸽,落在扶栏上绕来绕去,邹宴伸手捉住,从它腿上解下一竹筒。
岳东楼蹙眉:“不是有那什么叫电报的玩意,前几天工部还来了几个小孩儿,跑到国师府来宣讲这些,你们皇城司传递消息怎么还用鸽子?你们贪污经费了?”
邹宴只当没听见。
反正他是不怎么相信电报的保密度。
点火烧了纸条,邹宴拿筷子夹了一筷子笋丝细嚼慢咽,禅慕国公使奥克斯拟定三月后访问大顺,使团里有两个麻烦人物,需要重点监控。
朝廷正拟建立自己的舰队和造舰厂,准备启动引进人才的计划,虽然这是个长达十年的长远展计划,唔,不过,正好可以趁着其来访的机会提前做点什么。
京城里的大人物们茶楼论道,杨玉英伴着惊惧惶恐中又有些自得的纨绔小世子,下了马车,穿过街市,朝那一大片打着御香斋,三香坊,飞云胭脂旗号的铺子走去。
才绕了个弯,抬头竟看到两个熟人——李楠和黄柔。
黄柔浑身一颤,各种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李楠双手握拳,满脸谨慎。
两夫妻心神不定,刚想万一对方报复,他们该怎么脱身,就见对面那位小世子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体晃了晃转头就跑,却是脚下打滑,扑通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