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御眉头微皱,不甚赞同地说:“你杀伐气未免太重了。”
萧绝心底一凉,甩开他的手,反问:“你第一天认识我?”
傅少御沉吟不语,萧绝有几分心慌,又无端觉得烦乱,他们两个从来不是同路人,这些天的片刻温情也不过是块能轻易撕破的遮羞布而已。
沉默对峙片刻后,傅少御轻叹一声,上前按回了他的佩剑。
“由他们去吧,今日天气、景色和气氛都这样好,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扰了你我同游的好心情。”
萧绝抬眼看他,带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别这么看我。”
傅少御一手把住他的后脑,将掌心覆上他的眼睛,须臾,他就着这个姿势轻轻拥抱了萧绝一下,旋即放开。
“方才是我言重了,你别气恼。”
萧绝不是气他那句话,他是在恼自己。
有那么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出身如此卑劣,只站在傅少御身边,就令他尊严扫地、颜面无存。
随即他又痛恨起傅少御的立场。
做侠士君子有什么好?一同来深渊里沉沦,想杀人便杀得,想放火便放得,照样可以活得肆意潇洒。
再没了赏花的心情,后来傅少御在他身边说了些什么,萧绝也完全没有听进去。
待回到燕府时,心情达到了最低谷。
入眼皆是喜庆的红色,管家风伯正忙前忙后,指挥仆役布置庭院,处处彰显着主人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对燕家少爷的重视。
“咦?我爹爹回来了?”
燕飞霜张望了一眼,见那小厮喂的正是她父亲的坐骑云追,喜不自胜,忙不跌往大厅跑去。
可见平日里,燕无计对这个女儿也是百般疼爱。
唯独他,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像条摇尾乞怜的狗,都来不及“汪汪”两声,就被扔出了家门。
萧绝心想,大概燕无计觉得让他活着离开这里,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少御来了?”
燕无计从前厅出来,一身华服尽显贵气,腰间别着一支白玉洞箫。他蓄起了短须,自有一家之主的持重威严,说话语气倒是平易近人,不见当年丝毫冷漠。
燕飞霜笑得天真纯美,挽着父亲的手臂站在身侧,同他小声耳语几句,便见燕无计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顶,好一副慈父面孔。
萧绝垂眸看向男人脚上的长靴,和当年踹在他娘亲身上的那双一样,也用金丝银线绣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复花样。
他不免诧异,当年自己还那样小,连燕无计的脸都记不太清了,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似镌刻在脑子里,细枝末节都无比清晰。
“萧绝?”傅少御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唤他回神,“这位便是燕前辈。”
“……久仰前辈月下泣箫的威名。”
萧绝行礼,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也并非紧张,而是激动。
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迸的兴奋,是多年刀尖舔血练就的战斗本能,灵魂于无声处出颤栗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握住了他,声嘶力竭的喊杀声瞬间止住。
“萧少侠对小女有救命之恩,燕某感激不尽,快往里面请。”
燕无计亲自携他前去大厅,命人备好上等香茗,再三表示要好好酬谢他的恩情。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萧绝浅笑,袖下掌心已被掐出血痕。
“少侠不过与小女萍水相逢,就能舍命相救,这等侠肝义胆,不是人人都有的。”燕无计用杯盖撇开茶叶,轻抿一口,又问:“话说回来,少侠怎会去了不至峰?孤身独闯,不异于羊入虎穴。”
一口一个少侠,听得萧绝反胃。
背后的试探之意,又让他想笑,所谓名门正派,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萧绝是去找我的,”傅少御帮忙解释,“不至峰的消息再未向其他人透露过,关于这点,燕伯父尽管放心。”
燕无计放下茶杯,道:“萧少侠定是甚少行走江湖,以前也从未听少御提起过。”
“爹!”
燕飞霜品出了父亲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羞恼地想要说些什么,反被燕无计瞪了回去:“女孩子别掺和江湖上的事,去吩咐厨房备好酒菜。”
施奕拽了拽表妹的袖口,她犹豫再三,只能“哼”了一声转身退下。
傅少御坦然道:“萧绝性子冷僻,不喜入世,此次若非为了寻我,也不会贸然涉险。”到最后,他语气稍显强势,“还请伯父勿生疑虑。”
见他言辞间对萧绝多有维护,燕无计也就不好再多问这个凭空出现的剑客来历。
“姨丈,”施奕问:“听闻你前几日去了平川府,可是关于剑谱有什么其他消息?”
燕无计摇头:“消息纷纷扬扬,虚假难辨,没什么进展。”他捻了下鬓边丝,道:“我因星寒的婚事提前回府,你父亲和沈庄主应该过两日便到,到时空下来再说此事吧。今日咱们只聊家常,不谈江湖。”
“……也好。”施奕点头,暂时把不至峰山洞里现的那些事压下不说。
说聊家常,便真的只是家常。
燕星寒胳膊上的夹板才刚取下,因前些天被萧绝伺候喝药吃饭太过享受,眼下入了酒席,拿筷子都有些不利落,挨了燕无计好一通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