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睁了睁眼睛,下意识想去拉,一只手把她拉起来:“让他们跪。”
“这是你应受的。”
楚如瑶按着她的肩膀,先转过身,对侯曼娥与云长清几人说:“你们先请自便。”
侯曼娥眼神流连在林然身上,到底摆手:“去吧去吧。”
云长清也望着有些茫然的林然,安抚地笑一笑。
楚如瑶点点头,重看向林然,神色平静:“走,跟我来。”
楚如瑶拉着她穿过所有低头叩拜的剑长老弟子,横穿大半的山岭,登过云梯,走向祁山大殿。
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宏伟的正殿,凤凰趴在祁山高高的翘角,尾羽翩然迤逦,柔和而富有人性的目光垂落在林然身上,轻轻一声低鸣,清亮悠扬。
楚如瑶望着它,终于露出个浅浅的笑,对林然说:“它也在欢迎你回家。”
林然懵懵望向那头雍容美丽的凤凰
“走吧。”楚如瑶带她跨过门槛,肃穆昏暗的大殿中,历代剑先祖的牌位在不灭的烛火中亘古沉肃地守候,楚如瑶亲手点起一支香,转身对她说:“凡剑弟子归宗,必当先叩拜先祖牌位,但你救过沧澜,福泽苍生,谁也受不起你一跪,你就鞠躬三次。”
林然抿着唇,弯眼缓缓认真地鞠了三个身。
楚如瑶等她鞠完,把香递给她:“插进中央的供炉。”
林然捧着香,轻轻放进供台最中央小小的供炉里
烟灰细细袅袅升起
楚如瑶目光侧移,隐约望见一道清癯的身影缓缓虚幻浮现,站在林然身后不远处,天的意志化回人的躯体,静静温柔望着他失而复得的孩子。
楚如瑶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林然把香轻轻插进供炉,那一刻,她仿佛感觉身后有风柔和吹过,她转过身,空荡荡大殿里只有楚如瑶站在台基下,平静望着她。
林然莫名有一点小失落。
楚如瑶说:“走吧,我带你回无情峰。”说着转身往外走。
林然打起精神来,哒哒跟上她:“楚师姐,我就没事了是吗。”
“不要叫我师姐,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叫如瑶。”楚如瑶纠正她,然后说:“并不是,你先回无情峰住,我已经召令几位掌座来商议你重登剑主位的事宜,元景烁要你去珫州,要在祁山大典之前在帝府为你造势,我还没有答应,等他来了剑再商议。”
林然听懵了,反应了好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剑主?”
“我还当剑主啊。”她结巴:“可我不是了,我、我不已经死——”
“你正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楚如瑶不爱听她说那个字,打断她:“你济世沧澜,功德圆满,如今转世而来,自该重登剑主位,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林然对剑主位完全没有执念,她从来对名誉权柄这些东西不感兴,她觉得她当年做这个沧澜老大一定是没办法了才做的,否则她肯定快快乐乐当一条咸鱼,每天躺平花式摸鱼。
但楚如瑶并不这么想
不想干活可以,那就只担个虚名,但她绝不可能让林然做了那么多事,默默无闻地回来,成为隐没在史册功绩后一道轻飘飘的影子。
楚如瑶与元景烁许多理念天差地别,但有一件事他们达成一致,她们要把她捧回去,重捧到她应该坐的位置。
林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试图小声挣扎:“可我修为不够吧,而且和大家也不太熟,而且我还失忆了,而且我……”
“没有而且。”楚如瑶转过头,望着她,目光陡然泻出一道寒霜的锋冽:“任有千百个而且,你都是沧澜剑主,无可摘指,毋庸置疑,谁敢非议,便让他亲自走来我面前,与我的剑说个分明。”
林然:“……好,好霸气。”
楚如瑶气势凛冽,盯着她的眼神像爹望着不成器的儿子、老母亲盯着不靠谱的闺女,林然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怂怂的,不敢再推脱,安静如鸡乖乖跟着上了无情峰。
林然走上了一座很高的山。
祁山雄峻巍峨,但这座山不同,是如同一把伫立的剑,山形冷峻无匹,没有半点人烟,却并不荒芜,反而满山鲜花烂漫,奇花异草争春斗艳。
林然爬到山顶,看见一座朴素的木屋,屋檐爬满深绿的藤蔓,屋前石阶缝隙间是自由生长的杂草,开着黄黄粉粉的不知名小花,在风中轻轻悠然摇曳
楚如瑶停下步子,看着林然一个人慢慢往前,走到木屋前,蹲下去,轻轻拨开阶前杂错的落叶,拨出一柄青色的剑
剑细而纤,似一支青竹,边缘柔润,敛着细腻清冽的光华
林然握着剑柄,指尖擦过剑锋,青光徐徐亮起,出轻轻应和的嗡鸣,如风过竹片,飘逸流亮。
林然突然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她眉眼弯弯,珍惜地摸了好半响,把它重挂回腰间,如鱼归水,圆满无虞。
她终于找回了她的剑
是她的剑。
林然站在阶前,慢慢转身,慢慢望过周围一切景物,素色的木屋,半掩的门,门口挂着的半旧蓑笠,廊下一口晾干的大锅,檐前吊几串晒好的红辣椒,像奇特的风铃,在风吹过时打着圈摇晃地转。
这就是她的家。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林然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她觉得,这里还该有一个俯身温柔摸她心的身影,有一个站在廊下似笑非笑望着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