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饭,我会替姑妈念一段《无量寿经》,是祝祷杨老太太福寿延年的尽孝尽善的举动。
本来念完这经文也就可以了,然而我注意到姑妈总是会有意无意问起我在庵里清修的事情,遂虚心向鸿喜请教了一番,才得知姑妈想供奉文殊菩萨,只是缺一幅合心的画像,本想着往家寺里寻的,但毕竟是小孩子上的事情,总想着不宜见生才好,就一直耽搁着。
我听了这话便琢磨起来。
文殊菩萨的佛像我自然是记得模样的,姑妈想要供奉这位菩萨,无非是为了杨钰与杨钧的学业,只是三番五次的问我,莫非是想让我拿出一幅来?
只是,我又哪来的菩萨画像?
再不然,就是想让我画了。
本来画人物就难,画佛菩萨更是繁琐,总要沐浴斋戒焚香,我思来想去好几日,琢磨着如何才能使姑妈放弃这一打算,但总无好主意。
庵里清修的时候,佛经自然是抄过的,佛像也是临摹过的,但那是日常功课,不得不做的,谁知到了姑妈这里,又得重来一遍,真是叫我心烦。
推诿了几日,无奈被姑妈问得紧,只得直言说是试一试,若是画得不好了,还请姑妈不要怪罪。
姑妈自然是欢喜的,只苦了我早上念完那段经文,还得留下来画菩萨像。
在姑妈房里蹉跎了几日,遇上杨钦房里的一个姨娘来找姑妈说事情。我听是杨钦的人,自然很想避开,谁知刚起身,那姨娘就已经进来了,规规矩矩向姑妈问了好,又转过身来问我的安好。
那姨娘姓孟,看着颇高,瓜子脸蛋,吊梢眉毛杏仁眼。她和姑母说话的时候,形容举止都不甚妥帖,但看我的时候,目光里似总有探寻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的缘故。
姑妈见了她,自然先问杨钦是否好些了。
那姨娘微微叹了口气道:&1dquo;大爷这些日子身上倒是好些了,只是总还有些头疼脑热的症儿,晚上梦魇得厉害,一夜总要醒个两三次。”
我听了心里一咯噔,不禁疑惑起来那几剪子难道这似这般神威?
姑妈一听便有些慌张,我知道为着她是做后娘的,杨钦又颇受杨老太太喜爱,若是传说她不关心杨钦的话,她难在杨家做人。
孟姨娘一见姑母脸上露出忧色,立即说道:&1dquo;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叫大夫开剂方子吃了就是了,太太不要太着急。”
我暗自冷笑。若她真不想姑母着急,不说便是了,现在又在这里惺惺作态,真叫人看不上眼。
姑妈自然不好就这般淡淡一问了事,瞥我一眼说道:&1dquo;睡不安稳还能说是小事?你们伺候的也该上上心才是。这样吧,家寺那边要来取给老太爷烧纸的银两,到时候叫他们去你们那儿做做法事,别是什么阴损的害的。”
孟姨娘忙称是,又和姑妈说了一阵子琐碎的家长里短。
我不耐烦听那些,便低下头去只管画那菩萨像。
不一会儿,就觉身边凑来一人,正从我肩膀上方打量我的画。
我急急转头避开半分,就见孟姨娘颇为亲昵地笑道:&1dquo;表姑娘的画果然出色呢!前几天我瞧见太太的一个荷包,做工很是不俗,问了丫头们才知道是表姑娘做的呢!”
我客客气气笑道:&1dquo;姨娘过奖了,不过是本分罢了。”
孟姨娘叠笑点头:&1dquo;自然都是我们的本分,不过像表姑娘这般的巧手,却也不多见呢!”她说着,挤着挨着我坐下,问我:&1dquo;表姑娘,太太荷包上那花叫什么?”
&1dquo;叫紫龙卧雪,是菊花的一种。”我笑了笑,搁下手中的画,想要起身告退。
谁知孟姨娘先我一步站了起来,虚拉着我的手笑道:&1dquo;我想烦表姑娘替我描几张鲜的花样子。表姑娘不知道,我们爷难伺候着呢,总爱说些这龙啊凤啊的话,可我哪里闹得清这些呢!这不,正愁着夏的衣服上绣些什么好呢!”
我强笑着不住摆手:&1dquo;别别,别这么说。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种什么龙凤的,再要稀奇的是没有了。哪里敢拿到大爷面前丢人现眼呢?姨娘快饶了我罢!”
呸,我才不要给杨钦的衣服画花样呢!恶心!
孟姨娘抿嘴一笑,扭着腰向姑妈笑道:&1dquo;太太您瞧瞧,表姑娘这是和我打太极呢!莫不过是表姑娘嫌弃我卑微罢了!这样吧,改日我请我们爷亲自跟表姑娘说说,兴许还成?”
姑妈闻言随即笑道:&1dquo;她小孩子家家的怕生害羞,怎么就成了嫌弃你了?快别多心了!”又对我说道:&1dquo;既是大爷那边请你,你画出两张来就是了,难道还真叫表哥来请你?你多大的面子?”
说着,语气似已有不快。
我知道姑妈做填房,素畏元妻留下的这一个独子,只没想到不仅杨钦看不起她,连她自己也颇有些看不起自己。
遂也不快起来,趁着姑妈喝茶的功夫,对着孟姨娘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背对着她,只装看窗外动静。
要知我素来不晓得该如何对待这些做姨娘的,父亲房里也有两个娘姨,只她们多在母亲跟前伺候个茶水,平时我也看不到,就算偶然撞见了,不过问个好,再不会多说一个字。本来这次来杨家,父亲打算叫其中一位姓秦的姨娘陪我的,也被我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