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心脏在莫名地快跳动,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连愧疚和恐惧也被遗忘得一干二尽。
而她以为我在害怕。
她凑过来,轻轻捧起我的脸颊,对我说:“别害怕,莉莉姐姐。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人知道今天生的事。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望着她微张的嘴唇,吞了一口唾液,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位渔夫现了小杰克的尸体。他被冲到了五公里以外的芦苇滩,卡在乱石中。
三天后,人们终于为他涂上了防腐油,捎回梅德镇。那时候,尸体已经变得无法辨认,就连母亲安娜也认不出来了。她认出了他的小褂子,她在他还没出生前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褐色小褂子,她张大嘴嘶哑地哭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嚎啕大哭。她说小杰克失踪的那天下午,她没有锁门,不小心喝了点酒,小杰克就被人带走了,他一定是被人杀害的,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溺死在河里,还是那么远的芦苇滩!她嘶声裂肺地哭着。有人去安慰她。也有人冷笑着说,她的邻居听到了,那天下午,她的贵客去找她,那时候她早把孩子忘得干干净净,像母狗一样嗷嗷地着情呢。
棺材盖上了棺,教堂的唱诗班盯着歌本,中规中矩地唱起了《你更靠近了上帝》。
我和丽贝卡站在小杰克小小的坟墓跟前,我哭个不停,丽贝卡则一声不吭。
我像是魔怔了一样,不断说:对不起。
丽贝卡一边为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明明,死去的是她的弟弟。
※※※
丽贝卡脱掉了她的高跟鞋,踩着我的拖鞋,走进了我的家。
她欣喜地观赏着我家的餐桌、吊灯、书柜、电视和相册,然后交叠着双腿,舒服地让自己陷入乳白色的牛皮沙之中。
我洗了些葡萄,放进玻璃碗,摆在她的跟前。
她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捉起一颗饱满的葡萄,微微仰头,放进嘴里。
她闭上双眼,咀嚼着,喉咙上下运动,笑容绽放开来:“真是……特别甜啊!”
“嗯,知道你喜欢。”
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葡萄。
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到她湿润的嘴唇上——那上面还涂有艳丽的口红,不知道是怎样的味道。
一种莫名的恶心感再度袭来,我赶紧强制自己转移视线。
“怎么了?你不舒服?”她问。
“不……”我喝了一口热水,道,“我又想起了……小杰克。”
“……怎么忽然说起他?”
“我非常后悔。如果我没有给你那么傻的建议,让你回去问安娜她爱不爱你。如果你那天没有受到刺激,就不会离开家,就不会同意小杰克爬树……如果小杰克没有死,你的家也不至于……”
丽贝卡捏了捏我的手,道:“不是你的错,莉莉。你的建议没有错,我必须当面搞清楚,那毕竟是我的心结。小杰克的死纯粹是个意外。至于我家,在他死之前就坏掉了。最后那样,也算是预料之中吧。”
丽贝卡轻描淡写地说着。
捧着鲜花站在她母亲和姥姥的坟前时,她也是这般云淡风轻。
小杰克死后,安娜辞了职,去寻找那位年轻的军人,誓要回来娶她的男子汉。
四个月以后,她回来了。
她没有带回年轻的军人,但心情似乎不错。她瘦了不少,面色红润,站在门口对着丽贝卡和姥姥嘻嘻傻笑,摇摇晃晃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唱着歌,一边晃着头。
她不再去市上班,每天沉溺于快感之中。她不再限制客人,把价格降到最低,什么人都接。只要她乐意,一瓶酸奶就能搞定她。她在院子里提起裙子,抬腿迎合。她把好几个人带到地下室,弄得到处都是污秽。她开始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人们说她疯了。因为有一次,她居然在大街上小解。
那段时间,就连丽贝卡的房间也变成了她的玩乐之地,她只好和姥姥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整天整夜地听着安娜欢愉的嘶喊。
丽贝卡在安娜的房间里,现了好几个针头,和烧成黑色的铁勺。
一九二四年底,半夜,安娜一边哼唱着愉悦的小曲儿,一边煮土豆。她弯腰用铁铲挖煤,火焰顺着她的裙摆,窜上了她的身子。
当时,刚上完厕所的丽贝卡,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她的母亲先是笑着,然后尖叫着,野兽般的嘶吼着。
她静静地盯着母亲,傻了一样地一动不动。
母亲对她哭喊着什么,然后倒在地上。
后来她的母亲被送到医院,没有死,不过身体和左边脸部都被严重毁容了。
我在医院看见了丽贝卡,她垂着头,身体在微微抖。
我以为她在哭,紧紧抱着她,说:“好在及时打了急救电话,安娜被救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而她却离开了我的怀抱,用那双纯净的紫色双眼望着我,用依然稚嫩的声音说:“莉莉姐姐,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摇头。
“我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火从她的裙角烧起来。很快窜上去,掀开她的衣服,灼烧她的皮肤。她叫啊,叫啊,跑啊,跑啊。可是我,却觉得,很漂亮。”
“在她身上燃烧的熊熊大火,她扭曲的表情,她朝我跑来的样子,她对着我乞求的样子,都太美了。她怒吼、她哭泣、她疼痛、她疯狂,她跪在我的跟前,她抓住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