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送她出了院子，转回来时，见唐恬正同叶喆和虞绍珩讲说今日的事，顿觉尴尬，周身都像粘滞在隔夜的冷粥里，方才的强自镇定也散乱下来，辩解一般说道：&1dquo;这样的事，大概家家都有，书香门第也不能免俗，让你们见笑了。”她说罢，又觉得这话似是在贬损许家门楣，便急急找补：
&1dquo;有人是不清楚兰荪那些书的来历，才误会的，其实&he11ip;&he11ip;”
虞绍珩看不得她这种小女孩的可怜相，遂道：&1dquo;师母说的是，家里人口一多，连一餐饭吃粥吃面都要起争执，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叶喆并不知道许兰荪藏书的底细，见苏眉惶急，便凑话道：&1dquo;别人家里都是争房子争地争古董，也就是这样的读书人家，争什么不好，争书（输），可见是连麻将都不打的。”说着，拈了柱香奉到许兰荪的遗像前，口中念道：&1dquo;先生泉下有知也足可安慰了。”
他这么打岔，唐恬忍不住掩唇一笑，苏眉亦勾了勾唇角，目光碰到许兰荪儒雅含笑的遗照，眼角蓦然渗出一颗泪珠，她连忙低头用手指拭了，对唐恬道：&1dquo;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唐恬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道：&1dquo;我再陪你一会儿，末班车还有半个钟头呢。”
叶喆忙道：&1dquo;没事没事，一会儿我和绍珩送唐小姐回去，师母放心。”
虞绍珩正在许兰荪灵前拈香，听见他不分时晌地献殷勤，也皱了皱眉。果然，苏眉敷衍着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坐到小杌子上焚纸，唐恬不声不响地做个样子陪着，眼角余光晃着了叶喆的衣角，转瞬就缩了回去，看着苏眉的侧脸，道：&1dquo;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苏眉摇头，&1dquo;不用，明天我舅妈和表姐来，你忙你的事吧，寒假过一半了，你作业还没做呢。”
虞绍珩听着，随口问道：&1dquo;师母要出门？”
&1dquo;不是，是这边偏僻，什么都不方便，我搬到城里去住。”
绍珩颔之余，细想她方才说是匡夫人和表姐来接，又说搬到&1dquo;城里”却不说回家，那多半是要住到匡家去了，她家里人也是犟脾气，一个女儿丢在外头不管不问，倒也安心，&1dquo;师母东西多吗？要不我和叶喆过来，省得劳动欧阳阿姨。”
苏眉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看他，&1dquo;不用了，我就一只箱子。”说罢，又对唐恬道：&1dquo;你要是赶公交车，就回去吧，走到车站也要十分钟呢。”
唐恬低应了一声，起身拿了手袋，跟苏眉招呼一声&1dquo;那我走了”，围着围巾冲虞绍珩点了下头就要出门，只不理会叶喆，仿佛屋子里没有他这个人一般。叶喆抢了两步，去替她打帘子，两个人行动参差，帘子的硬边正刮在唐恬肩上，唐恬轻呼了一声，扁着嘴怒视了叶喆一记，匆匆跨出了门。
叶喆不留神在马蹄上拍了一记，也不好意思追出去，想要跟苏眉告辞，又觉着自己这样未免太露骨，实在不好意思，正百爪挠心的时候，忽听苏眉柔声说道：&1dquo;晚上说是要下雪，你们也早点回去吧，心意到了就是了。”说着，便起身送客。
她如是一说，叶喆更加讪讪，却也正好就坡下驴，&1dquo;呃，那我们就先回去，师母&he11ip;&he11ip;您保重身体。”绍珩也只好一并告辞，临出门时，他脚下耽了一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苏眉道：
&1dquo;刚才听师母说要打官司&he11ip;&he11ip;家务事当然是以和为贵，不过，要是真走到那一步，我可以给介绍几个内行的律师给您。”他声线温和，压低之后，一字一句，妥贴里透着稳重。
苏眉怔了怔，忽然从心里到指尖都觉得倦，像是一路在网里挣扎跳撞的鱼，只剩下扇腮的力气，&1dquo;多谢，但愿&he11ip;&he11ip;不用吧。”
12、红情（二）
她不是刻意熬夜，只是想睡也睡不着。雪是后半夜开始下的，下大了她才看见，墨青的夜幕里，一团一团顺着风势斜卷着飘下来，簌簌有声。家里的茶叶吃完了，她捧着一杯白水取暖。
窗外，积雪压坠了树枝，隔壁院子里养了一笼芦花鸡，许是哪知睡梦里被挤了翅膀，闷闷地咯了一声：再远一点，有小孩子在哭；更远的，暗哑的胡琴声飘袅一线，便不知所踪&he11ip;&he11ip;她从不知道，深夜里有这样多的声音。她还没有分辨完，天就亮了，窗格从乌青到灰绿，再到淡淡一层透明的碧色堆着半格白雪。
苏眉才梳洗完，便听得外头有人叩门，以为是匡夫人到了，不料开门一看，却是许兰荪的堂嫂母女和许广荫三个。
那堂嫂进了院子，四下打量着道：&1dquo;你今天搬走，东西都收拾妥了吗？我们来瞧瞧，能帮的，也搭把手。”说着，自掀了帘子进房。
苏眉最后一个进来，也不在意他们到处嗅探，&1dquo;收拾好了，不麻烦您。”
堂嫂看了一圈，面色微沉，&1dquo;你的东西呢？已经搬走了？”
苏眉偏了偏下颌，朝门边示意，&1dquo;我就一只箱子。”
堂嫂狐疑地走过去，思想片刻，竟探手拎了拎放下，回头对女儿和侄子笑道：&1dquo;你婶娘这箱子不沉，待会儿你们帮忙拎到车上，也不费力。”一时心虚，又觑了觑苏眉，见苏眉冷眼看着，倒也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