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杨景,对杨宸还有些疼爱,父子二人同卧在那农户之家内,住惯了王府大院的杨宸因那小屋极黑,床又极硬,还散着恶臭的被子久久不能入眠之时。
杨景也会将那自己的锦衣脱下将杨宸卷起来,那时的杨宸也曾问自己的父皇,“天下这么大,皇叔一人便打完了,那父王呢?”
杨景的回答让杨宸记到了今日:“父王,要让你皇祖父和皇叔打下的这个天下,不再有朱门肉臭却百姓易子而食,不再有贪墨横行却百业凋敝,不再有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的童稚,不再有老无无依的白,要让咱大宁,也像前朝那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让长河浊水不再泛滥成灾,让边关将士不再苦守连城”
后来父子二人形如陌路,但杨宸从未忘记杨景的警言。杨宸也想让这定南卫的百姓,在史书里留给他的不只是马上的楚王,还当是以爱民如子的楚王。
潘七今日给杨宸所备的乃是那酸汤而煮的鱼,再出锅上桌之后。
又急匆匆的去让潘九去把那坐在侧屋里还披着盖头的儿媳领到外头给杨宸行礼。
这本于礼不合,可拗不过潘七,那新娘子便被唤了出来,杨宸明明尚未加冠,还有几日才年满十八,却坐到了这主屋大坐之上结结实实的受了三个响头。
从前只是被众人请安行礼,今日受了这一对壁人的大礼,倒是让去疾这傻子和杨宸眼里从未笑过的月依忍俊不禁,白看了笑话。
堂堂大宁楚王殿下,被一老卒按在凳子上手足无措的受了如此大礼,全然没了让一卫巡守跪在雪地中回话的威风月依自然瞧着有趣。
月部不及中州,可月部儿女成婚往往是寨中最大的喜事,人们会一同吃那长桌宴,一同给头次穿着自己娘亲所缝制嫁衣的新娘子道贺。
而非像潘家这般冷清,好似这喜事对大多同村的人而言不过是吃了一顿酒这般。
人情冷淡,为大宁拼杀一生的老卒竟如此不受待见?
行礼过后,月依坐于杨宸之侧,安安却探出个小脑袋伸到了二者中间。
“大哥哥,那穿着青色裙子的姐姐呢?”
“姐姐病了,等好了,会和大哥哥再来你家吃鱼”
杨宸将手伸到了安安的头上,全然没有顾及那头上散着多日不曾梳洗的腻味。
安安又转头瞧了瞧月依,“这姐姐也是大哥哥的新娘子吗?”
安安自然是不知新娘子是何意,只晓得那二哥潘七从今日便有了一个跟在身后为其洗衣做饭的娘子。
至于何为新?无旧者的新人便是新。
“不,不,不是”月依听到此句,连连做否。杨宸也被这安安的童言稚语给扫去了前一刻不快。
“安安,这姐姐是哥哥的客人”
杨宸还未说完,这安安便被潘七给拧开:“殿下,莫怪这孩童胡言乱语”
“无妨的”
这鱼塘村的潘家笑屋内,这夜里竟然有大宁的一等亲王,有南诏之主的女儿,有他日名动天下的女子。
惶惶气象,岂可定言?
未用多久,杨宸离了此屋,只道了一句:“回家”
可回家之意,是那有人候着的楚王府,还是有人盼着的长安城,连杨宸自己都分不清楚。
而此夜,收到圣旨便马不停蹄南下的辽王杨复远,携着永文帝唯一的皇孙杨瞻,入了长安城。
永文二年到永文五年,盼了三年回家的人,秦王杨威,距长安百里,吴王杨洛沿水路,距长安五百里。
最远的杨宸,还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