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这位秦王殿下不善治政,但在此四战之地,百姓不必担心刀剑落身,就是最大的善政。何况在河西百姓的眼中,东面的朝廷,除了会让他们出人出粮之外,似乎一无是处,虽有官而如盗的日子也不过就是从秦王杨威领诏就藩的那一刻才结束。
杨威按着兵部商议之后写在圣诏里的明示点清了杨宸交于他的四万兵马,一道道调令从凉州向各处卫所之后,无一人不是立刻听令赶赴如今的秦州。
士卒西去,也到了他这位秦王该离开凉州的时候,秦王妃带着襁褓之中的世子坐进了马车里,而郡主杨玥则是被杨威自己抱在了马背上。
方孺身为朝廷使臣,当朝尚书,本不该礼送秦王,但他还是穿过簇拥的人群,穿着自己那身让凉州百姓之地视若仇敌的一品红色官袍,一直送出了城外。
难得的是,在这一刻,方孺才真正释怀了当初因为与北奴议和反倒劝谏杨智防备藩王而被杨威揶揄的怨气。
边塞的山脉雄壮,出城不远,杨威也便让方孺留步。
“方大人,你观东面,可能看到些什么?”
方孺不知杨威为何临别之际有此一问,但也顺着日出被映照得金灿灿的山川望去:“边塞士民风物,多与中州有别,回王爷,臣愚钝,只见得关城险峻,山脉雄齐,此间百姓之心烈烈,我大宁将士之志烈烈”
“哈哈哈哈”杨威迎上前去,将方孺搂到了一旁,不一会儿,便让方孺大惊失色了起来。
秦王殿下解开了衣袍,背对西行的众人,朝着东面的山脚小解了起来。
“方大人这一路不憋得慌?”
“王爷恕罪”
方孺被杨威的一句话,憋的有些脸红。
“东面是长安,是大宁的锦绣山川,天下人都以为我杨威练兵是有图谋大位之心,都以为我想要长安城里的荣华富贵,可在我杨威眼中,那些殿宇宫室,那些锦衣玉食,都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我的志向,从没有在那座长安城里,更没有在奉天殿里,当年皇爷爷和护国公说勋贵子弟的志向都在西市女娘的肚皮上了,我看啊,还真被皇爷爷给看准咯。”
“那王爷的志向?”
杨威重新穿好了衣袍,脸上露出了一泻千里之后稍显安逸的神情,又指着西面让方孺看看:“方大人能看见么?”
“看见什么?”
“看见草原,看见大漠,看见我大宁的王旗立在秦州城头,看见西域吹来的风沙堆在我秦州城下。”
“王爷好兴致”
“没有什么好兴致,那是我的志向,我答应过父皇,只要我杨威还有一息尚存,西域和长安之间就一定会畅行无阻,朝廷不必仰仗东南财赋,从西北也会有数不清的金银粮草,珍珠美人送去京师。皇子校武场太小了,河西三千里也太小了,看不见边际的草原和大漠,数不清的西域七十二国才是我的志向。”
王太岳被杨威摁在了原地,随着他的一声口哨,驮着杨玥的坐骑乖乖的向后走来,杨玥年纪虽小,在马背上却也不哭不闹了,永文帝的孙辈里,第一个能在马背上镇定自若的人,竟然是一个女儿了。
“回京师后,还请方大人替我转奏陛下,就说我杨威谢陛下成全了”
秦王鞭声轻扬,数千侍从卷起的尘土漫天飞舞,方孺在尘土当中渐渐无从看清杨威的背影。
紧挨着他的随从倒像是若有若无的听到了方大人的嘀咕:
“陛下,有秦王如此,是大宁之福啊”
当然,方孺口中的那位陛下,再无从听见了。
。。。。。。。
天盛元年,春,临州城,被禁足的吴王殿下带着吴王妃踏春出游,泛舟西子湖上。
时,湖水青碧如洗,云映其中,春风拂过,涟漪微微,由湖向岸,只见得花草灿烂,士民也踏春于岸边。听闻吴王今日带着王妃出游,临州百姓,几乎倾城而出,摩肩接踵,争先向湖面中打量着,期盼一睹吴王殿下的英姿为快。
民间已有传闻,是因为淮南王艳羡吴王相中的一位女子,抢先一步,纳入王府,惹得吴王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带着水师浩浩荡荡逆江而上攻破了庐州城。
在这座能容纳男女情爱故事并让其由此传于天下经久不衰的临州城,这样的传言倒也正常,否则谁能解释吴王殿下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领兵离开东海道最终落得一个兵马被夺,改封临州,禁足三年的下场呢。
陈凝儿今日的打扮也随意了许多,少了些王府规矩的负累,只与杨洛独处,宛若寻常家百姓夫妻一般泛舟春游,她也自不必讲究什么排场。只寻了一身百褶妆花裙,用一支小巧的金雀朱钗盘住了一头云瀑般的长。纤细秀美的指尖上也只是浅抹了一层晕红,在春色烂漫里微微一笑,嫣红唇色的恬静妩媚便足够让西子湖的景色为之黯然失色。
“王爷今日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是因为陪臣妾无聊么?”
“哪儿有?”
见陈凝儿看出了自己的心绪不佳,杨洛连忙醒过神来。
“那王爷为何一言不?”
“陛下的圣旨要到了”
“什么圣旨?”
“陛下登基,改元天盛,自然是要大赦天下的,本王也就无需被禁足了。”
“这是好事啊,那王爷为何今日还是这么愁眉不展?”
没有想着卖弄自己亲王排场的杨洛今日只穿了一身白袍锦衣,双手负于身后,平眺着西子湖面。
“昨日刘忌已经回京了,临行前告诉了我这个消息,说是陛下怕我闷出毛病来,先于圣谕解了我的禁足,本想行事谨慎一些,免得给陛下惹来麻烦,谁料到今日竟然是这般排场”
杨洛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他一个因为忤逆作乱,攻伐同宗之罪落得今日这般境遇的落魄藩王,倒是真的未曾想过会惹得这座临州城会倾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