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好乘凉。你瞧,永安坊这一片房屋,高门大户极少。裘家就算得上是坊间大户了。知晓身份来历后,裘家前倨后躬,不是他们自知理亏,而是屈膝于能居住在胜业坊的李家的权势。咱们主仆都是女子,哪怕得一夕自由,再遇到裘家之流也许连这一回的好运都没有。百草,咱们自己不强势,便只能忍气蛰伏。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可那是插进心里的刀,会让人疼,不会让人死。只要忍过去,就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岑三娘柔声给她讲道理。
百草睁着大大的杏眼,露出了笑容:“奴婢明白了。三娘子你放心,奴婢再不会轻易寻死,也不会蛮着来了。”
岑三娘的目光无意中瞟向窗户:“百草,将来如有一天,我和奶娘的意见相反,你会听谁的?”
百草愣了愣:“三娘子为何要这样问?妈妈也是一心为了三娘子好,她怎么可能会……”
岑三娘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天上明月,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今晚对你说的话,谁也不能说,奶娘也不能,你能做到吗?”
百草呆呆的点了点头。
岑三娘已经后悔不该对百草挑明了。都是她的错,是她纵容着她们在潜意识里忘记了和她的从属关系。将来的路只能她独自走下去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去:“天晚了,歇着吧。”
百草看看她,再看看窗户纸上许氏的身影,想着这两日许氏的言行,蓦的明白了岑三娘话里的意思。三娘子是那样厌恶回李家啊,她是被奶娘给逼回去的。她仿佛又看到岑家三人做低伏小生活的情景,想到了滕王,想到了空青,想到了走在岑家窄巷里,岑三娘说有天会飞出去。她下意识的伸手扯住岑三娘的衣袖,身体颤抖着:“三娘子,你千万别扔下奴婢。奴婢只有你……”
岑三娘忍着眼里涌出的泪意,淡淡说道:“若你忠心于我,我必不会弃你不顾。”
百草拼命的点头。
岑三娘再没有像以往那样亲呢的露出笑容,安静的回了屋。
三娘子变了……百草心里阵阵失落。
来迟
李府的人再次来到了永安坊这座破旧的院子。
巷子里堵的水泄不通。
三辆宽敞的马车,衣饰华丽的四名侍女,两名面容端庄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婆子,八名身着蓝色短褐,收拾得清爽整洁的家仆。骑在马上,身着箭袖锦衣,腰配长剑的年轻公子……平民区的百姓好奇的围挤着,等着看李家孙小姐的姿容。
李尚之任京畿折冲府的果毅校尉,本是带兵之人。眼神锐利的往四周一扫,四周的声音被眼风割去了一大半。他满意的下了马,径直走进了院子。
“这是……是二公子!”许氏惊喜的认出了他来。
李尚之看了她一眼,终于有了印象:“大姐身边的丫头?怎老成这样了?”
许氏激动的朝他行了福礼:“隆州乡下地方……哎,没想到来接三娘子的竟是二公子。不对,我该叫二老爷才对。”
李氏十七岁出嫁的时候,李尚之才五岁。李氏成婚一年就有了岑三娘,算起来他今年才刚满二十岁,还未成婚。被许氏一声二老爷噎的一窒。心想,来了个外甥女,平白的就增了一辈。
思索间已走到了门口,抬头看到屋里走出来一个纤纤少女。她穿着件银白色绣花鸟百蝶的大袖衫,石榴红的高腰裙子,挽着杏黄色的披帛,梳着双丫髻。行走间,髻上的金步摇出了簌簌的轻响,腰间垂着压裙的玉饰,长长的流苏在风里轻轻摆动。面容像春日堤岸初绽嫩芽的柳,如雾如画。
他怔怔的站着,突然想起了藏在孩童记忆中的李氏。娇弱妩媚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讨好她。
“见过二舅舅。”岑三娘柔弱的福了福。
李尚之被这个娇嫩的声音惊的回了神,虚扶了把:“免礼。怎生住在这破院子里?”他不是嫌这院子破旧,而是觉得岑三娘这一身打扮实在和这院子不协调。
岑三娘低垂了眼眸,没有回答。
看在李尚之眼里就是副委屈样。他咳了两声吩咐前来的婆子丫头:“扶孙小姐上车。”
众人一拥而上,给岑三娘戴了顶帷帽,扶着她往外走。他撇见许氏和百草手里挽着的包裹,点了两名家仆接了过去,看着外面密集围拢的人群,一刻也不想多待:“回府!”
待到人出来,却是戴着帷帽,众人不免又阵阵失望。却有人瞧着她的步履身段,议论猜测着必是美人儿之类的。
还是来迟了一步。空青穿着身短布褐,戴着斗笠,默默的看着岑三娘被迎上了车。
黑七站在他身边不时担心的望着他。
人群渐渐散去,空青轻叹一声:“走吧。”
黑七跟着他走了一程,小心的问他:“少爷,李府势大,瞧今日李二爷亲自来接,李家必定待岑姑娘不薄……”
空青淡淡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既然她回了外祖家定能富贵安逸的生活,我便不用再留在她身边保护她了?”
黑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少爷,她现在明明不需要你保护!”
空青没有回答,直到上了永安渠上的船,他才低声说道:“我承诺过师傅,替他找到手执那枝钗的人,带她去见他。我也答应过她,会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就算她去了李府,没了危险,我也不能把她扔在那里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