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点了点头,缓缓道:“陛下觉得他是谁?”
李效猜不出来,摇了摇头:“且说下去,今日不批折子了。”
大学士促狭道:“陛下,此事说来话长。”
李效道:“先生请说就是……”
大学士:“太后宣老臣去见一面……”
李效只得道:“那……先到此罢。”
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大学士年过七旬,虽精神矍铄,却终究年老,不堪久坐。
大学士起身告退,李效又道:“太后昨夜也说了,请先生有空到西宫走走,陪她说说话。”
大学士抚须道:“老骨头正有一事想与太后聊聊,昨日那孩儿关起来了?”
李效道:“带上来时已不省人事了,孤着人给他治病,将他送到僻院里,待能开口再审。”
大学士又道:“老臣膝下无子,这侍卫幼时来投,后京城武选,老臣便让他前来应选,幸得垂青……”
李效不现喜怒:“怎不早说?先生举荐的侍卫,孤自会留意。”
大学士哂道:“那小子平日皮里阳秋,却性格倔强,如不讨陛下欢心,便打一顿,让老臣领回家去罢。”
李效摆手道:“罢了,先生既开口,孤便不再难为他,议君一罪,赦了就是。”
大学士缓缓点头,李效又道:“着人带他过来?”
大学士忙道:“陛下无需劳心,盼陛下开恩,让老臣到僻院走一圈就成。”
李效道:“既是如此,稍后便送先生过去一趟。”
李效正待再看会奏折,礼部核对大婚琐节的单又呈了上来,单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他头昏脑胀,片刻后搁下,回殿。
一旁有人上前伺候,李效换了龙袍,接过热巾擦脸,对着铜镜内的自己端详。
身长九尺,眼眸带着二十来岁年轻人的锐利,脸畔却有一道暗红的胎记,像个耻辱的烙印,从耳边延伸到眼角下,蝴蝶般的一块。
李效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他算不上玉树临风,与几名堂兄弟比,像一个异类。
他的皮肤黯而呈古铜色,唇薄寡情,鼻略鹰钩,长相虽端正,却与美男子沾不上边。从小喜打猎,不爱读书,喜习武,更不喜坐定,顶多有点武人的英气。
李效心中清楚,不管是仪表、身世、还是文韬,决计登不了朝堂。他甚至长得丝毫不像列代先帝。虞国的皇帝每一任俱是玉树临风,浓眉大眼,俊朗无俦。
而李效虽带着英气,却与“俊秀”半点挨不上边,若穿上侍卫装,过了武选,多半会也因破相而被刷下来。
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虞国皇室的血裔,甫登基那几年,太后垂帘听证,坊间便有流言蜚语,指当朝小太子并非先帝所生,乃是被嫔妃偷换,真正的皇家骨血已流落民间,不知死活。
流言传到殿上,为此太后还过一通脾气,最终将前太子一党赶尽杀绝。
也多亏十一年前太子薨了,黄袍才落在他身上,饶是如此,随便指一名李家的人都比他俊朗,也更文气,更讨朝臣们喜欢。
从小到大,也从未有人主动来朝自己示好——除却那名居心不良的侍卫。
如今他要成婚了,林婉嫁的是龙椅,也不是他。
养心殿内,大学士与太后坐着喝茶,他们是同个年代生的人,颇经历过一些大风浪。
成祖驾崩后的百余年后,宦官把持朝政,便是大学士一力说服朝中武将,以换防为由,一封密信召回镇守边疆的大将军唐远之,夤夜血洗皇宫。
太后则忠实地履行了后宫之主的职责,设计将宦官召集于一处,最终成功地一网打尽。
当然,她也把当朝幼帝给顺手洗掉了,把自己的儿子扶上龙椅,外有大学士,内有太后母子,虞国难得的在这十年里相安无事。
“成家后,当爹的人性子都会和缓下来,太后不需担心。”大学士慢条斯理道。
太后淡淡道:“怎能不担心?皇帝总跟长不大似的。陛下在做什么?”
一名老太监躬身道:“回太后的话,陛下在御花园里遣开下人,独自站了一个时辰。”
太后摇了摇头,大学士莞尔道:“陛下从小便是如此,不喜言谈,慢慢站着想会儿,自然就想明白了。”
太后又叹了口气,问:“林家的女孩儿你也见了。”
大学士频频点头,不置评价,太后又忍不住说:“扶峰,皇儿大婚后你要告老……”
大学士一笑道:“将成婚的人,心里总有点结,须得学习为人夫,为人父,俱是如此。”
说完大学士着太监捧了书告退,穿过西宫前往僻院去。
李效在御花园里站了一个时辰,回去后便病了。
翌日早朝没上,太医过来看过诊,言道陛下本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静养数日便能恢复。
又过了三天,还有五日便要成婚,宫里张罗着办红事,李效却丝毫没有半点成家的念头,那日早膳后乏得很,便宣大学士进书房,想听听故事。
大学士没有来,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许凌云。
许凌云伤好了些,眼上的淤青未消,嘴角仍挂着结痂的破痕,抱着一叠黄的书,站在上书房外等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