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云喂了李效一颗,说:“睡会儿,醒来再说。”
李效疲惫点头,和衣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入睡,许凌云牵着李效的大手,李效手指头不自在地蜷曲,而后紧紧攥着许凌云的手指,像握紧了一根救命稻草。
安神汤见效,李效睡醒一觉后,心神从未有过的宁静,就像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然而蜷躺在地上的许凌云提醒了他。
那些事都是真实的,不是梦。
李效探手入怀,摸出两张二十四年前,褪色的生辰纸,反复地看那两个指印。
李效缓缓道:“凌云,成祖当年喝下了醉生梦死,对不?”
熟睡的许凌云睫毛微一颤,均匀的呼吸窒住。
李效说:“待得他下辈子托生到平常人家,前世种种,俱成了浮云,会如何作想?”
许凌云淡淡道:“猜不出。或许他觉得这么正好,不想再欠着谁的了。”
李效又问:“成祖与方青余托生后,都带着前世的记忆……为何史上没有记载?”
许凌云悠然道:“有又怎么样呢?”
李效与许凌云对视良久,许凌云一笑置之。
“陛下,你以后要怎么做?”许凌云道。
李效说:“你期待孤怎么做,把江山还给你罢。”
许凌云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我不要。”
“你的朝堂,你的妻儿,你的爹娘……”李效缓缓说:“都是你的,你才是陛下。”
许凌云莞尔不语,而后道:“我是许凌云,你是陛下。你既不杀我,就放我走吧,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依旧当你的陛下,我当我的凌云。”
李效说:“先生为什么要将你和我换过来,此事孤一日不想明白,就一日不能放你离去。”
“为什么?”许凌云在刹那有点动容。
李效摇了摇头,眯起眼看着许凌云,总觉得许凌云还有什么事正瞒着他,而那件事,则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之处。
李效深深吸了口气起身,许凌云跟着过来,服侍他穿衣,君臣站在落地铜镜前,李效又问:“你为何不要江山?”
许凌云喃喃道:“我连自己都能给你,江山又算得上什么?”
李效穿上武袍,注视许凌云片刻,而后道:“你的心意,孤都懂。孤不想你死,也是……不想辜负了这番心意。”
“你坐在那位置上,是为的什么?”许凌云忽道。
“孤曾对先生说过。”李效叹了口气,缓缓道:“待得东疆平定,现世安稳,孤就将担子交给承青,唐思与亭海生会辅佐他。孤想离开京城,独自走遍中原诸州,看一看祖先们以热血守护过的这片国土。”
“那就走吧。”许凌云道:“我等你,我们一起走。”
李效沉默了,他忽然就现许凌云俊朗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醉人的意味,仿佛是他追求毕生,咫尺可触却又求而不得的东西,他为他打开了龙央殿的那扇大门,而门外百花盛开。
“我仍然留在江州。”许凌云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就自己过来。”
李效道:“你不回京去?”
许凌云摇了摇头道:“我留在这守先人的牌位与祖屋。你要是什么时候不放心了,怕走漏风声,派个人过来,杀了我就是,我一直都在这里。”
说毕笑了笑,转身离去。
李效略侧着头,不认识般地打量许凌云,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当天,李效离开江州,巩繁壬亲自来送,喜公公却不知去了何处。
无人知道喜公公下落,李效只觉大有蹊跷,或是那天在院外听见了,为怕事保命,便逃了也未曾可知。
李效忽然就万念俱灰,该让许凌云跟着上京去,自己留下来,守他的祖屋,他冤死的父母的牌位。
然而仔细一想,帝位不是说换就换的,当朝林家已将女儿嫁入宫中当皇后,龙椅上换了个人,并不仅仅是李效下来,让许凌云坐上去这么简单,背后势必会牵涉到一场腥风血雨的朝堂大变革。
包括李承青,林婉等人,不定连太后都会受到牵连。
半月后,李效无事一般回到京师,直至此时,他才朦朦胧胧有了点打算。
偌大的皇宫忽然就显得如此陌生,那些他小时候走过的地方,看惯了的山石摆设,亭台楼,都隐约带着点排斥感。就像一个心虚的客人,李效简直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处呆下去了。
京师的铜鱼胡扛着木杆儿过来,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围作一处,挑选挂在木杆下的黄铜鱼,许凌云远远地看着。
残阳遍地如血,长街杳阔,春时的花草香味混在一处,带着傍晚时分淡淡的倦意,黄铜鱼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张着嘴,鱼目光洁,鳞尾还染了瓷色。
李效回入皇宫,只觉内宫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巡逻的侍卫换了一批生面孔,不少年轻太监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先帝在位时的老人。
李效警觉地蹙眉,站在御花园中,一名老太监带着数名侍卫过来道:“太后请陛下回来了就到养心殿去一趟。”
李效阴沉着脸,随处所瞥,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仿佛都有些不对劲。
迈入养心殿,殿门砰然紧闭。